片刻后,平儿带着银蝶儿款款而入,皂角的清苦味道夹杂着未干米浆的微甜气息扑面而来。
王熙凤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忽然将它往前一推,“咚”的一声轻响。“正月药房支了五两血燕,可宁府月库里统共只剩三两——余下那二两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兄长在外书房当差,上月蓉哥儿荐秦钟入学的束脩走的是哪处账?说来听听。”
“奴婢愚钝,实在不知蓉爷手上的束脩从何而来……”银蝶儿垂眸低语,目光不经意扫过案头墨迹未干的“秦钟”二字,突然浑身一颤,声音带了几分抖意,“只知上月珍大爷说往日收的礼中恰好还有血燕,正巧……正巧钟哥儿来请安,就想着让我们把蓉大奶奶的补品换成了血燕。”
王熙凤抿了一口茶,将茶盏缓缓放下。烛火映在她冷峻的脸上,眉梢微挑,直视银蝶儿:“束脩的事我自去查,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奶奶,可卿那边的事由一切谨遵伊姑娘的医嘱,不然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今日这些事,等我查清后自会一一回禀老夫人,去吧。”
“是。”银蝶儿福了福身,退出门去。
待人走远,平儿压低嗓音凑近来,“蓉大爷往祠堂去了,捧着个紫檀匣子。”王熙凤听罢猛地搁下茶盏,薄怒道:“好个孝子!怕不是把祠堂当他的私库了?”
烛光摇曳间,她翻开了束脩帖,洒金笺背面透出贾珍熟悉的字迹,竟是挪用祭田租子的凭据。这时,平儿捧来一只缠丝白玉镯,“瑞珠说,这是蓉大奶奶偷偷当的。”
“去年中秋宴上,可卿戴的正是这镯子。”王熙凤眯起眼,指尖摩挲着玉镯温润的质地,“当票日期却是月前——那时她已病得下不了床了。”
更漏声声滴答作响,案头堆放的宁府账册被风吹得略微掀开一角。翡翠护甲在“药费开支”那栏重重划过,发出刺耳的“嚓”声。单是秦可卿的药钱,就抵得上往年全府半年的用度,明明贾母早吩咐从荣府库房里拨过去了一些,可如今支出竟比往年多了三倍有余。
“好一招移花接木!”王熙凤一掌拍碎茶盏,碎瓷四溅,“怕是珍大哥拿公中银子送人情养外室,倒让蓉哥儿媳妇背药债!那秦钟入学的束脩,怕不是堵秦家嘴的封口银?倘若可卿就这么去了,这件事就要不了了之,后续出了事,你家奶奶也就跟着万劫不复了!”
平儿低声附和:“前儿门房说,秦家老爷半月前悄悄来过,被珍大爷请去吃酒……”话未说完,外头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瑞珠浑身湿透闯进门来,怀里紧抱着秦可卿的药方匣子。
“平儿,去小厨房盯着他们把茯苓山药羹再煨浓些。”王熙凤合上账本,转头对着铜镜细细理了理赤金点翠掩鬓,“今儿得让蓉哥儿媳妇明白,作践自己的身子,只会让那些黑心肝的称了意。”
穿过游廊时,隐隐听见两个粗使婆子正在嚼舌根:“珍大爷早几日又往学堂塞人,听说是个唱小生的……”王熙凤脚步一顿,侧首看向平儿,后者立刻会意地记下了那人名姓。
秦可卿房内药气熏人,王熙凤刚掀起帘子便蹙起了眉头,“这血燕怎的泛酸?定是厨房拿陈货充数!”她将食盒里的新熬甘麦粥重重放下,冷声道:“妹妹不要再吃这些东西了,明日我便再去请伊姑娘为你诊治诊治。”
眼看秦可卿含泪喝下半碗粥,王熙凤顺势握住她冰凉的手腕,语气柔和却藏着试探:“好妹妹,你且告诉我,正月里多支的那二两血燕,珍大哥让补到哪处账上了?”指尖触及对方骤然冰冷的肌肤,心里已有了三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