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铺满了整个操场。我站在学校公告栏前,盯着那张录取名单,上海交大那一栏清晰地印着我的名字。周围同学的欢呼声、哭泣声、交谈声都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简宁!"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这片模糊,苏雨晴从人群中挤过来,脸颊因兴奋而泛红,"你看到了吗?我被录取了!艺术学院!奖学金!"
她挥舞着录取通知书,阳光下,她手腕上那道淡白色的疤痕若隐若现。我伸手接过她的通知书,上面烫金的校徽闪闪发亮。
"太好了!"我由衷地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她的学校在城北,而我要去上海——三百公里的距离,四个小时的高铁车程。
仿佛察觉到我的情绪,苏雨晴的笑容微微收敛。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为自己的梦想努力。"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当然。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突然拉起我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穿过喧嚣的校园,来到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美术教室——高三开学后,这里就很少有人来了。苏雨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神秘地冲我眨眨眼。
"你哪来的钥匙?"我惊讶地问。
"李老师给的。"她推开门,"我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
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角落里一个盖着白布的物体。苏雨晴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白布——
那是一幅画。画中的女孩坐在窗边看书,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那是我,却又不像我——画中的女孩有种我从未在自己身上看到过的宁静美感。
"这...什么时候画的?"我的声音微微发抖。
"断断续续画了三个月。"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指,"每次压力大的时候就来画一点...本来想等你考上交大再送的。"
我走近那幅画,发现右下角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给简宁——我的阳光。"
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我转身紧紧抱住她。她的身上有颜料和阳光的味道,心跳声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快而有力。
"谢谢。"我轻声说,却觉得这个词远远不够表达我此刻的感受。
她轻轻回抱我,然后突然退后一步,眼睛亮晶晶的:"我有个主意!毕业旅行怎么样?就我们两个人,去海边!"
"海边?"我愣住了,"可是..."
"别可是了!"她打断我,"我们辛苦了整整一年,值得奖励一下自己。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在你走之前...我想创造一些特别的回忆。"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无法拒绝。
一周后,我们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踏上了前往海滨城市的列车。这是我和苏雨晴第一次单独旅行,没有家长,没有老师,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广阔的世界。
火车上,她兴奋得像个小孩子,额头抵着窗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飞速后退的风景。"看!牛!"她突然喊道,引得周围乘客纷纷侧目。
我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笑,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点..."
"怕什么?"她满不在乎地说,"反正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说完,她故意更大声地喊道,"简宁!那边有风车!"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久违的轻松感涌上心头。是啊,谁在乎呢?这一刻,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十八岁女孩,拥有整个世界的可能性。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了预定的海景民宿。房间很小,但窗户正对着大海,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美得不真实。
"我们明天早上看日出吧!"苏雨晴扑到床上,打了个滚,"听说海边的日出特别壮观!"
"要四点起床呢。"我有些犹豫。
"就一次!"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势,"求你了~"
我无奈地点头,她欢呼一声,从行李箱里翻出泳衣:"现在!立刻!马上去游泳!"
夜晚的海水比想象中温暖。我们手拉着手走向深处,直到海水没过胸口。月光洒在海面上,像一条银色的道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简宁,"苏雨晴突然轻声说,"你害怕吗?"
"怕什么?"
"未来。大学。陌生的城市。"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从来没离开过家这么久..."
我这才意识到,她表面的兴奋下隐藏着和我一样的恐惧。我握紧她的手:"怕啊。但想到你也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努力着,就不那么怕了。"
她转头看我,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们会...慢慢变成陌生人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猝不及防地刺进我的心脏。我想起那些曾经亲密无间却渐行渐远的初中同学,想起那些因为升学而失去联系的补习班伙伴...但苏雨晴不一样,她不可能一样。
"不会。"我坚定地说,"我们可以每天视频,每周写信,每个月见面..."
"每个月?"她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高铁才四个小时。"我装作轻松地说,尽管知道学生票并不便宜。
她突然扑过来抱住我,我们失去平衡,一起跌进水里。浮出水面的瞬间,我们同时大笑起来,咸涩的海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
回到房间后,我们挤在一张床上,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肩并肩躺着。窗外传来海浪轻柔的拍打声,苏雨晴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就在我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突然轻声说:"简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她的声音带着睡意,"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
"嘘。"我打断她,"睡吧,明天还要看日出呢。"
她轻轻"嗯"了一声,很快沉入梦乡。我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膨胀——当我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时,那种疼痛远远超出了友谊的范畴。
凌晨四点,闹钟刺耳地响起。我们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裹着民宿提供的毛毯,跌跌撞撞地走向海滩。天还很黑,只有几颗顽强的星星还在闪烁。
"好冷..."苏雨晴牙齿打颤,不自觉地往我身边靠。
我张开毛毯,把她也裹了进来。我们像两只企鹅一样紧紧贴在一起,等待太阳升起。
渐渐地,海天交界处泛起一丝微光,然后是粉红、橙黄、金黄...最后,一轮红日跃出海面,将整个世界染成耀眼的金色。
"好美..."苏雨晴轻声说,她的侧脸在朝阳中镀上一层金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一种强烈的冲动突然攫住了我——我想吻她。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吓得我猛地松开毛毯,后退一步。
"怎么了?"她疑惑地转头看我。
"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脸颊发烫,"就是...突然想到我们还没吃早饭。"
她歪着头看我,表情有些困惑,但很快又笑起来:"那走吧!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回程的火车上,我假装专注地看书,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那个在海边的冲动念头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让我既困惑又害怕。我爱苏雨晴吗?当然是。但是那种爱?我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简宁,"苏雨晴突然说,"你在看同一页已经二十分钟了。"
我猛地合上书,心虚地笑了笑:"只是...走神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轻轻靠在我肩上:"借我靠一会儿,好困..."
她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痒痒的,带着洗发水的清香。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话,生怕她听到。
回家后,我们开始为大学生活做准备。我妈妈出人意料地给了苏雨晴一笔钱,说是"准大学生装备基金",让她买些宿舍需要的东西。苏雨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了妈妈。
"傻孩子,"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八月中旬,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买行李箱,一起挑选宿舍用品,甚至一起去拍了傻气的大头贴。苏雨晴坚持要把我们的合照贴在手机壳上,"这样每天都能看到",她说。
然而,就在我出发前一周,一个电话打破了这一切平静。那天晚上,我们正在我家客厅看电影,苏雨晴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妈?"她接起电话,声音颤抖,"怎么了?...什么?!...我马上回来!"
她挂断电话,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医院...我妈...她吃了安眠药..."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严重吗?"
"不知道...邻居发现送医院的..."她已经哭了出来,"我得立刻回去..."
"我陪你!"我抓起钥匙就要出门。
"不!"她突然提高声音,"你...你明天不是要去参加那个新生说明会吗?我自己去就行。"
"那种说明会不重要..."
"重要!"她固执地说,"简宁,这是我家里的事,我能处理。你...你留在这里。"
她匆匆收拾东西离开,门关上的瞬间,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整晚,我给她发了无数条消息,打了无数个电话,却只收到一条简短的回复:"妈妈脱离危险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的新生说明会,我魂不守舍。结束后,我立刻打车去了医院。走廊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想起上次苏雨晴住院的情景,胸口一阵发紧。
我在病房外找到了她——蜷缩在塑料椅上,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团湿透的纸巾。
"雨晴..."我轻声唤她。
她抬头看我,眼泪又涌了出来:"医生说...她是故意的...留了字条..."
我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弱的身体在我怀里颤抖。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我看到她妈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手腕上插着点滴。
"她说什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苏雨晴抽泣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我的喉咙发紧:"这不是真的..."
"是我的错..."她声音破碎,"我要去上海的事刺激了她...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雨晴,听我说,"我握住她的肩膀,"你妈妈需要专业帮助,这不代表你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你不明白!"她突然激动起来,"她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如果我走了,她再...再..."
"那你想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恐慌,"放弃艺术学院?放弃奖学金?"
她沉默了,眼泪无声地流下。
"苏雨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你的画,你的梦想...你妈妈也不希望你为她放弃这些,对吗?"
"梦想?"她苦笑一声,"什么是梦想?能吃吗?能救人吗?"她猛地站起来,"简宁,你走吧。回上海去,别管我了。"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到了。"她转过身不看我,"我们...我们本来就要走不同的路。也许...也许现在分开更好。"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我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面对我:"看着我!你真的相信这些话吗?"
她挣扎了一下,终于抬头看我,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挣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丢下她...就像你不能放弃上海交大一样..."
"谁说我要放弃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可以想办法!可以找护工,可以申请社区帮助...但你不能就这样放弃!"
"为什么不行?"她也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你总是要替我做决定?"
"因为我爱你!"这句话脱口而出,"不只是朋友那种爱!"
时间仿佛凝固了。苏雨晴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发抖。走廊上的嘈杂声、广播声、脚步声全都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那句再也收不回去的告白。
"你说...什么?"她轻声问。
我的脸烧了起来,但已经无法回头:"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我本来没打算说的..."
她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柔软:"我以为...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
这次轮到我震惊了:"你...?"
"在海边那天,"她轻声说,"我想吻你。但我怕...怕毁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们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对方,突然同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泪,带着释然,带着某种全新的可能性。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我们...?"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我确定一点——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想失去你。"
她妈妈的声音突然从病房里传来:"雨晴?是你吗?"
我们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迅速分开。苏雨晴擦了擦眼泪,低声说:"我得进去了...我们晚点再谈,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她走进病房。门关上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的东西让我心跳加速——希望、恐惧、爱意,还有某种坚定的决心。
我在医院走廊上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当苏雨晴终于出来时,她的表情比我想象中平静。
"她睡了。"她轻声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医院附近有个小公园,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夏末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散了一些闷热。
"我和妈妈谈了很久。"苏雨晴开口,"她...她其实知道自己在拖累我。"
我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断。
"她说...她会尝试接受治疗。"苏雨晴的声音有些哽咽,"而且...她同意我去上海了。"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她摇摇头,"她说其实早就知道留不住我...只是害怕被抛弃。"她顿了顿,"我答应每个月回来看她,而且...我联系了那个艺术学院的教授,他说我可以先旁听一些课程,等妈妈情况稳定了再正式入学。"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这太棒了!"
"还有..."她的脸突然红了,"我跟她说...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的呼吸一滞:"她...怎么说?"
"她说..."苏雨晴模仿着母亲的语气,"'是简宁那个傻丫头吧?我早看出来了。'"
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所有的恐惧和不确定都烟消云散。我鼓起勇气,轻轻吻了她的脸颊——这是我们之间第一个明确的、超越友谊的举动。
"所以..."我红着脸问,"我们现在是...?"
"试试看?"她害羞地提议,"异地恋什么的..."
"嗯,试试看。"我点点头,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一周后,我踏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车。站台上,苏雨晴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记住,每周视频,每月见面。"
"一定。"我承诺道,亲了亲她的额头。
火车启动时,她追着车厢跑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冲我挥舞着手臂。阳光透过站台的玻璃顶洒在她身上,她胸前的银色蝴蝶胸针闪闪发亮——那只蝴蝶终于要展翅高飞了。
透过车窗,我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但我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而是我们故事的另一个开始——一个关于成长、关于爱、关于两个女孩如何在各自的道路上并肩前行的新篇章。
在三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有个人和我一样,正仰望同一片天空。而很快,我们就会再次相见,分享各自的故事,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是这一次,我们的手将以全新的方式相握,我们的心将以全新的节奏共鸣。
青春的交错时光还在继续,而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所有未知的挑战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