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穿透雕花窗棂时,沈清欢正用银簪挑亮灯芯。跳动的火苗在簪尖残留的墨迹上镀了层金边,将案几上三份文书照得纤毫毕现——最新军报的批注残页、五年前治疗箭毒的药方、以及她方才现场默写的《盐铁论》节选。紫檀木纹里嵌着几粒墨渣,像散落的黑棋子。
"《盐铁论》第四卷。"萧承煜的指尖突然划过她手腕内侧,那道淡粉色的旧伤在烛火下宛如月牙,"当年给孤解毒的游医,用的也是这般沉水墨。"
沈清欢抽回手的动作让鎏金灯台倾倒,燃烧的灯油泼在太子袖口。火舌卷过苏绸,露出半截画押的认罪书,墨渍未干的"永贞三年字样恰好与她药方上的日期重叠。
"殿下若怀疑妾身伪造批注..."她将狼毫搁在青玉笔山上,毫尖残留的墨汁在石纹里洇出松针状的细线,"不妨对照贞元年的粮草调度册。"
烛花爆开的脆响中,萧承煜抓起药方按在军报残页上。两种字迹的"谷"字同样在收笔处微微上挑,像被风吹起的衣带。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页边缘的鹰隼暗纹,那里还沾着酉时三刻泼上的茶渍。
书架后的更漏滴下第十滴水珠时,沈清欢的银簪突然刺向太子咽喉。萧承煜侧身闪避,簪尖挑断了装订奏章的丝线,泛黄的密旨如折翼蝴蝶飘落。两人同时看清那行朱批:"苏氏有孕则去母留子",落款是先帝的蟠龙私印。
"原来如此。"沈清欢的冷笑惊飞了檐下夜栖的寒鸦。她的裙裾扫翻炭盆,火星溅上太子的蟒纹腰佩,将"永"字烧出焦黑的豁口。
萧承煜钳住她手腕的力道让翡翠镯子咔咔作响。月光从窗棂斜切而入,照亮他袖中露出的半截认罪书——苏婉儿亲笔所书的"诅咒人偶实为祈福"八字,正巧映在沈清欢旧伤结痂的位置。
亥时的梆子声响起刹那,钳制的手突然松开。沈清欢收回要去接密旨指尖,任由那道圣旨飘入炭盆。跳动的火焰中,他们第一次真正注视对方——一个看着对方袖中的认罪书,一个望着对方腕上的旧伤痕。
炭灰里未燃尽的"去母留子"残片突然被风吹起,粘在沈清欢的银簪上。萧承煜伸手去拂,指尖却停在半空。窗外传来苏婉儿特有的脚步声,杏色裙角扫过石阶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清欢娘娘!"值夜太监的惊呼刺破寂静。沈清欢转身时,簪尖的残片正巧落入灯油,爆出噼啪一声响。萧承煜的蟒纹靴碾过炭灰,将最后一点火星踏成青烟。
藏书阁的门轴发出年迈的呻吟,苏捧着的参汤在门槛处泼出半盏。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尖刚碰到密旨灰烬,太子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沈清欢的银簪却先一步挑起地上的认罪书,雪浪笺轻飘飘盖住了炭盆。
"婉儿姑娘来得正好。"沈清欢用簪尾拨了拨灯芯,暴涨的火光映出三人交叠的影子,"殿下正说到永贞三年重阳宴的菊花酒。"
苏婉儿的绢帕掉在炭灰里,杏色丝线遇热卷曲成小虫般的黑点。萧承煜的剑鞘突然横在两人之间,撞翻了盛满灯油的铜盏。流动的火光里,三双眼睛同时看清——药方、军报、认罪书上的日期,全都指向五年前霜降日的箭毒事件。
值更太监的灯笼晃过窗棂,照亮沈清欢袖中滑落的半截墨锭。断面新鲜的碴口像刚折断的骨头,与太子腰间玉佩的裂痕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