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刺破窗帘缝隙，落在林墨沉重又疲惫的眼皮上。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宿醉般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
昨夜的混乱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大脑。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电脑前，手指因为急切而有些不听使唤，哆嗦着点开了那个VLOG视频。
屏幕亮起，檀健次那张过分优越的脸再次出现。
他靠在沙发上，姿态闲散，手指随意地在平板电脑上划动。
林墨死死按住暂停键，将画面放大，再放大。
屏幕上的像素点粗糙地堆叠着，却依旧无法模糊那个熟悉的软件界面，那张她画了无数遍的稿子，还有……那几道关键的修改笔触。
冰冷的，坚硬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地板上，干涸凝固的泡面汤渍泛着油光，像一块丑陋的疤痕，无声提醒着她昨夜的失态与此刻的现实。
这不是梦。
她颤抖着点开“涂鸦空间”的后台管理页面。
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JC的每一条评论时间，每一次打赏记录，都像冰冷的数字烙印在屏幕上。
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努力回忆着檀健次工作室零星发布的行程信息，试图将他的“可能有空”的时间段与JC的上线时间进行比对。
不需要精确到分秒。
那些频繁的互动，那些深夜的指导，那些恰到好处的打赏……在她看来，都诡异地避开了他公开的繁忙时段。
越是比对，指尖越是冰冷。
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谷底。
证据链条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可以让她自欺欺人的漏洞。
林墨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后背撞上椅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脑海里，檀健次在聚光灯下唱跳的身影光芒万丈，他时而温柔缱绻，时而酷烈张扬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
这些画面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哗啦一声。
取而代之的，是“涂鸦空间”里那个永远简洁，甚至带着点敷衍的聊天气泡。
“嗯。”
“还行。”
“可以再试试。”
JC。
那个顶流偶像，和这个惜字如金的“大佬”，是同一个人。
她曾经因为檀健次某个舞台眼神而尖叫。
也曾经对着JC的头像碎碎念，吐槽自己的窘迫生活。
偶像滤镜碎了。
碎得彻底。
但那些碎片并没有消失，反而诡异地、不受控制地重新拼凑起来。
拼成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立体，却也更加让她难以理解的形象。
一个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明星。
一个披着简单的网络马甲，在小众绘画网站上，匿名指导一个底层小透明画画，还顺手“投喂”的神秘人。
猛然间，一股滚烫的热意冲上她的脸颊。
她想起了自己。
那个对着JC头像，毫无心理负担地敲下“爹！给点饭钱！”的自己。
那个一边抱怨泡面难吃，一边对着屏幕傻乐，分享自己又在看什么剧（很可能就是檀健次的剧）的自己。
每一次互动，每一个玩笑，甚至每一次无心的分享。
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场场公开处刑。
每一个字都化作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羞耻感如同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恨不得能拥有一台时光机，穿越回那每一个瞬间，死死捂住自己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以前，她刷到檀健次的消息，心态很纯粹。
帅哥真养眼。
这首歌还不错。
舞台表现力真强。
最多算个屏幕前的路人音饭，偶尔兼职颜粉。
他遥远得像天边的恒星，只负责发光发亮，供人欣赏。
可现在呢？
他不再是那个触不可及的偶像了。
他是JC。
是那个给她改画，给她打钱，偶尔还毒舌吐槽她几句的“JC爸爸”。
这关系太扭曲了。
太离谱了。
让她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个名字，这张脸。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墨的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各种不靠谱的猜测疯狂滋生。
真的是因为“业余爱好”？
一个顶流明星的业余爱好，是跑到小破站指导小透明画画，还兼职散财童子？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解压方式？
通过指点江山来获得掌控感？
或者，他在体验生活？为某个新角色寻找灵感？
甚至，更离谱的念头也冒了出来。
这会不会是什么新型的网络诈骗预演？虽然，目前为止，一直是他在打钱。
她甩了甩头，试图试图驱散这些荒谬的想法。
但无论哪种猜测，都无法解释这种行为的底层逻辑。
一个站在娱乐圈顶端的人，时间、精力、关注度，都是极其宝贵的资源。
他为什么要浪费在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身上？
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林墨下意识地审视自己，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才能，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
最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如果……如果檀健次知道了她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会怎么样？
JC这个账号，会不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瞬间消失在网络里？
那些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指导，那些让她在拮据生活中得以喘息的打赏，会不会戛然而止？
她会不会因此被贴上“窥探隐私”、“别有用心”的标签？
被那个曾经给予她帮助的人，彻底厌弃？
这个可能性让她浑身发冷。
她重新点开那些保存下来的画稿，旁边是JC用红色线条标注的修改建议。
以前看，只觉得是大佬眼光毒辣，一针见血，每一笔都改在关键处。
现在，她试图将这些建议与檀健次本人联系起来。
他很少在公开场合谈论绘画，但偶尔在采访中提及对艺术、对美学的理解，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也流露出超越普通爱好者的思考深度。
她仔细分辨着JC那些精准、简洁，甚至偶尔带着点个人风格的点评。
“这里的结构可以再硬朗一点。”
“注意光影的层次感，不要糊成一团。”
“色彩可以更大胆，情绪才能出来。”
这些话语，似乎隐隐与那个在舞台上追求极致表现力的身影重叠。
一种超越“业余爱好”的专业素养，一种独特的、带着某种坚持的审美视角，透过冰冷的屏幕文字，传递过来。
原来，他隐藏得这么深。
林墨忍不住在心里哀嚎。
她是檀健次的（路人）粉丝。
现在，檀健次（JC）成了她的“粉丝”——打赏榜第一的那种。
还兼任了她的导师。
甚至，某种意义上的“金主爸爸”。
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粉了个偶像，结果偶像成了她的榜一“爹”粉？
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这关系简直乱成了麻线团。
混乱、震惊、羞耻、恐惧……各种情绪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在她心里搅成一团。
经过一整天如同过山车般的精神折磨，太阳渐渐西斜，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墨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暂时，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赌不起。
赌不起失去JC的指导，赌不起失去那份微薄却关键的资助。
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惊天秘密，也需要时间，来观察JC……或者说，檀健次的下一步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涂鸦空间”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小心翼翼地，像排练了无数次一样，敲下了和往常别无二致的文字。
“早安，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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