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监考老师腕表的反光在答题卡上划出银痕时，汀纤正在默写《赤壁赋》的修辞手法。钢笔尖突然开始打滑，"舳舻千里"的"舳"字第三笔突兀地岔出去，像根生锈的铁丝戳破纸面。

"还有四十分钟。"

广播里的提醒裹着电流杂音，后排男生转笔的节奏突然加快。汀纤数到第十七下时，笔帽撞在桌面的哒哒声开始与头顶日光灯管的嗡鸣共振。她捏了捏耳垂，指尖沾到冰凉的汗，这才发现空调冷气早已停了。

作文题要求写"突破自我的瞬间"。方格纸上的第一行字突然扭曲成爬动的蚂蚁，汀纤用尺子压住纸面，却看见自己上周剪短的指甲在尺缘泛着青白。当她写下"那年运动会"时，左耳后方传来指甲刮黑板般的锐响。

"别抖。"她对着右手低语，钢笔却在"跑道"的"道"字上戳出个窟窿。监考老师高跟鞋的笃笃声由远及近，汀纤慌忙用涂改液覆盖，白色浆体在暖湿空气里迟迟不干。

走廊传来模糊的呜咽，像是野猫被踩了尾巴。汀纤转头看窗外玉兰树时，发现第三考场的方向腾起灰鸽群。羽翼拍打声渗进窗缝的刹那，她突然听见父亲醉酒后的脚步声——那种皮鞋跟刻意拖地的摩擦声，正沿着她的脊椎爬上来。

答题卡选择题区域留着三处空白。汀纤咬住下唇强迫自己读题，却发现字母选项正在跳格子。B选项的椭圆忽大忽小，像颗随时会爆裂的肥皂泡。她伸手去揉眼睛，睫毛膏结块沾在虎口，形成诡异的黑痣。

"最后十五分钟。"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汀纤的胃部突然抽搐，早晨强咽的包子在食道里翻腾。当她试图回忆《滕王阁序》的用典时，鼻腔涌进浓烈的奶茶味——分明是上周泼在她笔记本上的那种焦糖气息。

作文纸右下角出现指甲盖大小的湿痕。汀纤用袖口去吸，深蓝校服布料却晕开更大的墨团。她着急去刮蹭，尺子边缘带起纸纤维，露出底下木浆的苍白血肉。监考老师敲她桌角时，她正盯着破洞处发呆，那里隐约显露出前桌考生涂鸦的卡通小人。

交卷铃炸响的瞬间，汀纤的右手还悬在默写题上方。她看见自己没写完的"寄蜉蝣于天地"正被收卷同学的手臂覆盖，那人腕间的红绳扫过未干的墨迹，拖出一道蚯蚓状的残影。

走廊储物柜的金属门映出她晃动的脸。汀纤蹲着整理文具袋时，发现涂改液盖子不见了，凝固的白色浆体正在瓶口结痂。林小曼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作文纸背面怎么全空白？"她这才惊觉自己翻错了面，800个方格正朝她咧开森白的牙床。

生物实验室飘来福尔马林的气味。汀纤在洗手池冲洗钢笔，水流冲开墨囊里的沉淀物，池底泛起幽蓝的涟漪。镜子里闪过林小曼的侧影，对方正把某个银色物件抛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塑料桶壁的声响让她想起药瓶滚落的声音。

黄昏的雨水把玉兰花瓣拍在走廊窗台上。汀纤缩在楼梯转角核对答案，发现古诗默写漏了整整八分。她突然听见楼上有粉笔断落的脆响，抬头望见夕阳正把高三教室的窗框烙在她手臂上，那灼热感像极了父亲抽在她背上的皮带印。

夜自习的灯光下，答题卡空白处浮现细密的水渍。汀纤用纸巾按压时，同桌忽然凑近："你身上怎么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低头看见袖口沾着的小药片碎末，正在白炽灯下闪着磷火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