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宫子羽从执刃所住的寝殿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脸上挂着木然的表情。
守在门口的金繁,抬眸打量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紧阖的房门,手扶腰间佩剑,迈上台阶去扶。
金繁“你这是怎么了?”
宫子羽闻言,偏过头,怔怔看向身旁的金繁。
从小相伴在自己身边的侍卫,到头来,居然是父亲请示长老们同意,从后山带走的红玉侍卫。
宫子羽“没什么。”
宫子羽“你不用跟着我了,我想到处走走,静静心。”
宫子羽挣开了金繁的搀扶,不咸不淡地开口。
金繁见宫子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皱眉,多嘴试探一句
金繁“你不会,真和执刃说了拖延婚期的事吧?”
宫子羽“没有。”
宫子羽越是话少敷衍,金繁越是觉得他古怪。
刚打算追上去,身后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里面走出来的女子声音柔柔叫住了宫子羽,茗雾姬提裙踩阶而下,那双美目轻扫金繁一眼。
雾姬夫人“我与子羽有些私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雾姬夫人“下个月沈宫两家正式结亲,执刃补备了一份聘礼,由你代表子羽走那么一趟。”
金繁抱拳行礼,不敢贻误,很快就离开了。
宫子羽“我父亲让您来的吧?”
雾姬夫人“执刃知你心乱,今日说的东西对你来说,有所困扰也在情理之中。”
雾姬夫人“我伴在你父亲,你母亲身边那么多年,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也看得清楚。父子间既要梳开心结,有些话,需个中间人从中斡旋,帮着说清。”
……
僻静无人的庭院里。
处处栽种兰花,哪怕住在这里的主人早已玉殒香消,里面的一切都被人妥善料理着,宫子羽看着眼前的长廊和每片屋瓦,儿时的那些记忆瞬间汹涌而来。
宫子羽“母亲所住的院子,在她过世后就被父亲直接下令封了起来,我以为,它会变得荒芜凄凉。”
他好像从不了解父亲。
更没真正了解过兄长。
茗雾姬坐在宫子羽的身边,她透过眼前的那些花草,好似又瞧见了兰夫人清妙的身影。
雾姬夫人“执刃这一生,从始至终都深爱着你母亲。”
雾姬夫人“这些兰花,每年都由执刃亲手栽种,哪怕后来你母亲不在了,他还是风雨不改。”
宫子羽“这些事,他和母亲,从未与我提过。”
雾姬夫人“早年间,执刃大人处理江湖纷争的时候,与无锋刺客在外交手,不敌对方使诈阴招,你母亲便是那时遇上的你父亲,和话本子里写的俗烂故事一样…一见钟情误终身。”
雾姬夫人“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你父亲。”
误终身…
宫子羽“他误了我母亲终身,又何尝不是误了我?”
宫子羽苦涩一笑,低声慨叹。
自己从小到大都被父亲严厉训斥,动不动就受罚,母亲郁郁无生机,看他的那双眼眸里怨恨远多该有的慈爱温柔。
宫尚角和宫远徵都当他是野种,视他出身为宫门之耻。
今时今日,父亲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就妄想抹去他从小所受的那些苦难。
雾姬夫人“子羽…”
宫子羽“起先,我不懂母亲看我的那个眼神,为何常带着怨怼。”
宫子羽“后来,久居风月之地,见惯了男女欢爱之情,我自然懂了。”
宫子羽“母亲心里所惦念的那个人,到死都没放下…想来,是父亲用宫门执刃身份相胁,苦拆了什么有情人,把不爱自己的人强留身边,蹉跎岁月,两相折磨。”
说到这些,宫子羽脑子里蓦然跳出母亲焚诗落泪的凄绝模样,而后,另外一张脸与母亲的慢慢重叠。
他与沈家小姐,何尝不是另外的一种相互折磨。
雾姬夫人“胁迫你母亲的人,并非你父亲,是她娘家忌惮无锋在江湖上的势力,有心攀附宫门庇佑。”
宫子羽“母亲喜爱兰花,只怕是因为她心里的那个人,喜爱兰花吧。”
雾姬夫人被他这话噎得有些词穷。
宫子羽“父亲以为他深爱着母亲,又对我用心栽培过,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们母子俩。”
宫子羽“殊不知,我与母亲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源自他。”
雾姬夫人“执刃他这些年,所考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替宫门谋划,替你谋划……”
宫子羽“当年,宫门里突然兴起风言风语,都说我并非父亲的孩子。那时候的父亲,只为与我母亲怄气,想她低头在他面前服回软,从未考虑过我处处受旁人唾弃白眼的处境。”
宫子羽“我可以不恨,不怨他对我心狠。”
宫子羽“可我母亲的名声,白白遭人嫌疑,夫人觉得这笔账该如何清算?”
茗雾姬话到嘴边,余光看着庭中花草,如何都吐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