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井台裹脚布(1962年冬)
松明火把在风雪中劈啪爆裂,火星子溅在井台青石板上,烫出滋滋的小洞。十二岁的王狗剩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棉袄补丁上的冰碴子刺得锁骨生疼,视线却忍不住往井台方向飘——李老三的蓝布衫下摆沾着雪水,正滴在张寡妇的裹脚布上,靛蓝色布料被血水浸成紫黑色,布纹里缠着三根灰黑色毛茬,粗硬得像生锈的铁丝,毛根处还连着指甲盖大的人类皮肉,皮肉边缘翻卷着,能看见底下淡粉色的真皮层。
“咯嘣”,李老三的牙关合拢声在雪夜里格外清晰。狗剩看见他掌心托着个蠕动的肉团——刚足月的胎儿还连着脐带,却被李老三用犬齿咬开了胸腔,白森森的肋骨间挂着半片肺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更骇人的是,李老三一边撕扯胎儿,一边用张寡妇的腔调哼《摇篮曲》,喉间却卡着痰似的呼噜声,每哼完一句,就把胎儿的小拇指放进嘴里,獠牙咬破指腹时,鲜血滴在雪地上,融化出一个个小红坑,像极了婴儿的脚印。
井台旁的磨盘上,胎盘血写的字还没干透,暗红的血珠顺着磨盘凹槽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泊。狗剩看见李老三的布鞋踩过血泊,鞋底印出个模糊的爪印——前三趾分明,后跟却向内翻,像人类脚掌与猿猴后爪的杂种。
一、牛车辙里的灰毛(1985年秋)
末班车在土路上颠簸时,夕阳正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具弯腰驼背的干尸趴在地上。林晓盯着车窗上的树影,忽然看见树影的枝桠动了动,分明是人类手指弯曲的弧度。
“桃源村到喽!”司机踩刹车的瞬间,林晓的帆布包甩在膝盖上,爷爷的骨灰盒滑出半角,盒盖上粘着的槐叶拂过他手腕——叶面三个并排的牙印格外清晰,齿痕边缘带着涎水的渍印,像是刚被什么温热的生物啃咬过。
村口的石磨盘浸在暮色里,三个编草筐的老人坐在磨盘旁,身影被夕阳拉长,投在地上的影子却比他们本人高大许多,肩膀处还多出个凸起,像蹲着个缩成一团的小孩。
“虎娃回来了?”王老汉的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独眼蒙着的黑布边缘渗着血渍,左脸疤痕在暮色中呈紫黑色,疤痕间点缀的灰黑色毛斑随说话动作轻轻颤动,“你爷走前攥着这片叶子,指甲缝里全是叶肉,临死都在说‘秀兰的肚子……不能留’。”
他递过来的槐叶上,三个牙印还在渗着淡黄色树胶,树胶沿着叶脉往下淌,在叶尖凝成小水滴,映出王老汉脸上的毛斑——那些毛并非垂直生长,而是顺着肌理呈漩涡状排列,像极了某种生物的指纹。
秀兰家的方向飘来焚烧艾草的气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林晓注意到老人编的草筐沿都缠着柳条,柳条尖上沾着暗褐色的碎屑,凑近看竟是风干的胎盘碎片,碎片间夹着几根卷曲的黑毛,和他帆布包里槐叶上的一模一样。
二、夜路上的蠕动血线
去秀兰家的田埂上,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腥气。林晓的胶鞋陷进泥里,拔出时带出半截指甲盖大小的碎骨,骨头上有明显的咬啮痕迹,齿距比人类的窄,却带着撕扯的缺口。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头顶突然传来“咔嚓”声,一片槐叶正巧落在他后颈。林晓伸手去摸,叶面上的齿印划过皮肤,凉丝丝的触感里带着细微的刺痛,像有细小的獠牙在轻轻啃咬。
秀兰家的土坯房亮着昏黄的煤油灯,窗纸被夜风刮得哗啦作响,映出个巨大的影子在屋内晃动——那影子的肩膀异常宽大,每晃动一下,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关节摩擦声,像是人类的肩关节在逆向转动。
“秀兰姐?”林晓叩响木门,掌心触到门板上的粘液——温热、滑腻,带着艾草的苦味。门“吱呀”开了条缝,秀兰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左眼下方的灰黑斑在灯光下泛着青紫色,斑上的绒毛根根分明,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像极了某种生物的胡须。
屋里的煤油灯半明半灭,灯芯时不时爆出火星,照亮炕桌上的半碗红糖水——水面漂着七片花瓣,每片花瓣上都有个小小的牙印,齿痕较深的位置还嵌着半颗乳牙,乳牙表面粗糙,像是长期啃咬硬物磨出的凹痕。
秀兰的肚子高高鼓起,蓝布衫的纽扣崩开两颗,露出的肚皮上布满灰黑色抓痕,每条抓痕都由三道指印组成,指缝间夹着卷曲的黑毛,毛根处渗着血水,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的螺旋纹,像极了某种生物的指纹。
“它每天夜里都来。”秀兰突然抓住林晓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掌心触到的皮肤滚烫,像是有团火在皮下燃烧,“先摸三下,再敲五下,像在数什么数……你听,它又在动了。”
寂静的夜里,林晓清楚地听见肚子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节敲打骨头,每敲一下,秀兰的肚皮就会鼓起个小包,小包表面布满细密的绒毛,在煤油灯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三、煤油灯影里的梳头女人
偏房的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晓躺在炕上,盯着屋顶的横梁,看见梁上的灰尘在轻轻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行。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出老槐树的影子,树影的枝桠突然扭曲,变成个梳头女人的轮廓——长发垂落遮住脸庞,肩膀却在不规则地耸动,每次耸动都伴随着“咔嗒”的关节响,像是人类的肩关节在逆向转动。
“噗”,煤油灯芯爆开,火星溅在窗纸上,树影瞬间清晰——梳头女人的头发里混着灰黑色的毛,发尾处还缠着片槐叶,叶面上的牙印在火光中泛着红光。更恐怖的是,女人的右手举着把木梳,梳齿间卡着几根人类的头发,头发根部带着血痂,而左手却是个毛茸茸的爪子,五根手指关节处凸起明显,指甲呈灰黑色,尖端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林晓的后颈突然传来凉意,像是有片叶子落在皮肤上,伸手一摸,却是根灰黑色的毛,毛根处带着点皮肉,皮肉上有个细小的牙印,和秀兰肚子上的抓痕里的毛一模一样。
隔壁传来秀兰的尖叫,他冲过去,看见秀兰蜷缩在炕上,枕头边的烤红薯已被啃食一半,剩下的部分表面布满齿痕,齿痕深浅不一,有的地方甚至露出烤得焦黑的薯肉,而在齿痕中间,嵌着半片带毛的皮肤,皮肤上的毛孔清晰可见,却长着逆向生长的绒毛。
“它刚才趴在窗台上……”秀兰颤抖着指向窗户,窗台上有个湿润的掌印,掌印三趾分明,掌心位置有个肉垫,肉垫上的纹路竟和人类指纹一模一样,“用咱爷的声音说‘虎娃别怕,爷爷带糖来了’,可说话时喉咙里像塞着团毛,每说一句,就有黑毛从嘴角掉下来……”
林晓捡起烤红薯,发现薯皮上用指甲划着行小字:“七月十五,开膛破肚”。字迹歪斜,却在“开膛”二字旁边画着个怪物——怪物的肚子上有道裂口,裂口边缘长着细密的绒毛,里面伸出只带毛的小手,小手手腕上戴着枚银锁,锁上的“虎娃平安”四字已被啃得模糊,锁扣处还挂着半颗人类的臼齿,齿根处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四、归途中的尾随脚步声
离开秀兰家时,月亮已经躲进云层,乡间小路陷入一片漆黑。林晓摸着路边的篱笆往前走,篱笆上的露水打湿了袖口,传来一股淡淡的腥味。
身后突然传来“啪嗒”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林晓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片漆黑,远处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投下巨大的影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树影里移动。
他加快脚步,胶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那脚步声比他的重,却比人类的轻,像是某种生物在用前爪着地行走。
路过村口磨盘时,林晓听见磨盘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吞咽口水。他借着月光看去,磨盘边缘卡着的银锁不知何时被移动过,锁扣内侧的“李老三”三字在月光下泛着红光,锁身布满的咬痕此刻清晰可见,那些咬痕并非一次性形成,而是多次啃咬留下的,像是某种生物在慢慢磨牙。
快到家门口时,林晓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嚓”声,抬头看去,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个黑影,那黑影的轮廓像人,却有着异常宽大的肩膀和短小的双腿,随着树枝的晃动,黑影的双手垂落,指尖几乎触到地面,而在黑影的腰间,垂着条细长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那是条脐带,脐带末端系着枚银锁,锁上刻着“虎娃平安”。
夜风突然变大,吹得槐树叶子沙沙作响,林晓听见黑影发出一声低吟,那声音像是人类的叹息,却带着猿猴的低嚎,尾音拖得老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虎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