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第三次磕到盘沿的脆响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口红可能涂过了界——我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里，匆忙瞥了一眼自己的倒影。
六点三十分的夕阳斜斜切过他的肩线，把制服第二颗纽扣映得发亮，那抹跃动的金光随着他无意识叩打菜单的动作，忽明忽暗地烫着我的视网膜。
——这是第几个世界了？
我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真实得令人心颤。桌布下，我的膝盖还残留着上个世界地板上的潮湿触感，而此刻却置身于充满奶油香气的餐厅里。他坐在对面，校服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指尖在菜单边缘焦躁地摩挲着。
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没有五十张课桌阻隔的空间里。
在这个世界的记忆里，三小时前，当他在课代表收作业的喧闹声中俯身问我“要不要出去试试新开的餐厅”时，蓝黑色钢笔尖还悬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晕染出一小片吞没碳素字的墨迹。
“两位需要点什么？”服务生带着促狭笑意的询问，惊醒了凝固的时间。
“噢！我看看…”他慌乱摆手时碰翻了柠檬水，我抓着餐巾纸去接，却在桌布下撞见他同样伸出的膝盖。
某种隐秘的默契让我们同时僵住，直到冰水滴落在校裤摆绽开深蓝色花瓣。
这个触感太过温暖，与上个世界中那双浸泡在河水中的冰冷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我忍不住多停留了一秒，感受那鲜活的热度透过校裤传来。
“那个…”我们异口同声地开口，又在捕捉到对方唇形的颤动时仓皇别开脸。
他的喉结在领带结下急促滚动，我盯着菜单上“情侣套餐”的烫金字体，感觉有薄汗正顺着脊椎蜿蜒而下。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亮起。
朋友的聊天框像炸开的烟花：“喂喂喂，姐妹我给你看个东西！他偷拍你午睡的照片当锁屏壁纸！但是把你拍得很可爱诶！”
配图里他举着手机的剪影落在教室后墙，阳光在他蜷曲的食指上缠绕成金色的茧。
我盯着照片出神——上个世界的他也会这样偷拍我吗？在那个潮湿的老宅里，他只会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凝视我，仿佛要把我的灵魂钉在墙上。
我倒扣手机的声音太响，惊飞了窗外银杏树上的麻雀。
他试图转移话题去扶歪斜的番茄酱瓶，颤抖的指尖却在金属罐身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当多条信息带着震动滑向桌沿时，我们交叠的指尖终于打翻了整个春天。
柠檬水漫过手机屏幕的瞬间，那些精心策划的聊天教程在蓝光里闪烁：
“要夸她今天的妆很漂亮！”
“记得给她拉椅子。”
他湿漉漉的手指蹭过我的手背，我们蹲下去捡碎裂的杯盖时，发现彼此的耳尖比桌边那枝蔫掉的玫瑰更红。
“你朋友…是不是也让你背了对话提纲？”他捏着浸透的纸巾，水珠沿着腕骨滑进挽起的袖管。
我看着他屏幕上那句标红的“绝对不要提上次你俩吵架的事！”，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后来的奶油蘑菇汤氤氲成月光色的雾，他告诉我，其实比起“我喜欢你”，“我爱你”，还有更可爱的表达方式。
“是什么？”我问。
“晴天，阴天，下雨天，你喜欢哪一天……”
当我们为提拉米苏该切菱形还是三角争论时，他的小指轻轻擦过我粘着可可粉的虎口，像一片雪落在初春的礁石上。
“宝宝…之前在学校因为有好多人在，有些话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
“那现在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畅所欲言了吧。”
我们相视一笑。
离开时，玻璃门映出我们交错的影子，他的身侧，一条垂下来的书包肩带随着步伐晃动的节奏，竟与我裙摆摇曳的波纹渐渐重合。
朋友发来的新消息在口袋里发烫。
照片里，夕阳下，两个金灿灿的脑袋在餐桌下相视而笑，头顶悬着半杯倾泻的银河……
玻璃门映出我们交错的影子时，我忍不住回头看向餐厅角落。
那里空无一人，但我分明感觉到有道湿漉漉的视线正穿透时空注视着我们。
他的书包肩带随着步伐晃动，节奏渐渐与我裙摆的波纹重合，像是某种来自多重宇宙的和弦。
我知道这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每次穿越后，前一个世界的阴影总会如影随形。
但此刻，让我暂且沉溺在这个阳光灿烂的谎言里吧——至少在这里，他的指尖是温暖的，笑容里没有死亡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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