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王座厅的露台上,俯视着下方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
晨光为我的银制王冠镀上一层血色,就像我统治的这个王国——美丽而残酷。
“陛下,处决时间到了。”身后传来低沉平稳的声音,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来人是我的侍卫队长,也是这宫廷中唯一敢直视我双眼的人。
我转身,黑色丝绒长裙扫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他单膝跪地,银灰色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与其他害怕得发抖的朝臣不同,他的背永远挺得笔直。
“今天有多少人?”我漫不经心地问,指尖划过王座扶手上镶嵌的宝石。
“二十九人,陛下,包括试图逃税的商人家庭和那个…说您坏话的吟游诗人。”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汇报天气。
我冷笑一声:“诗人?我倒想听听他编排了我什么。”我抬起手,欣赏着指甲上涂的暗红色蔻丹,与广场即将流淌的鲜血同色。
“他说您的心比北境的寒冬更冷,比地牢的石墙更硬。”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直视我,“他还说,您终将孤独地死去,因为您杀光了所有可能爱您的人。”
“哦?”
大厅瞬间寂静。
朝臣们集体屏住呼吸,等待我将怒火倾泻在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卫身上。
但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愤怒,也许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的某种情绪——不是恐惧,而是…遗憾?
“有趣。”我轻声道,“把他的舌头钉在城门上,让其他人看看诽谤女王的下场,至于其他人…”
我挥了挥手:“按惯例处理。”
他行礼退下时,我注意到他嘴角绷紧的线条,这个细节让我莫名烦躁。
十年来,他是唯一一个不因我的每个命令而颤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我允许靠近我寝宫的人。
那天晚上的宴会一如既往地奢华而血腥。
我斜倚在王座上,看着舞池中贵族们虚伪的笑容。
他们向我敬酒时手在发抖,生怕酒杯上有一丝瑕疵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似乎心不在焉。”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递上一杯加蜂蜜的葡萄酒——只有他记得我喜欢甜一点的口味。
我接过酒杯,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套:“我在想那个诗人说的话。”
我啜饮一口,甜腻的酒液滑过喉咙,然后开口:“你觉得他说得对吗,我会孤独地死去?”
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大厅:“陛下…这些人中,确实没有一个真心爱您。”
“那你呢?”我突然看向他问道,自己都惊讶于这个问题,“你怕我吗?”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银灰色:“我不怕死亡,陛下,但我害怕看到您眼中的空洞越来越深。”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刺入我的胸口。
我猛地站起身,酒杯摔碎在大理石地面上,鲜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蔓延。
“放肆!”我厉声道,整个宴会厅瞬间跪倒一片。
只有他依然站着,平静地注视着我。
那一刻,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需要他的注视,就像沙漠需要绿洲,黑夜需要星光。
这个认知比任何背叛都令我恐惧。
“跟我来。”我转身走向私人厅室,知道他会跟上。
当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闭,我转身面对他:“你总是这样,总是...看穿我。”
我声音中的颤抖令自己都感到陌生:“你知道这很危险。”
“我知道,陛下。”他向前一步,近到我都能闻到他身上雪松木和钢铁的气息,“但危险从未阻止过我效忠您。”
“效忠?”我冷笑,“还是怜悯?”
“都不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比这两者更复杂的东西。”
我抬手想给他一耳光,却在中途改变了主意。
我的手指描摹着他的下颌线条,感受着他喉结的滚动。
他的皮肤温热,与我永远冰冷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我给你一个考验。”我后退一步,恢复女王的威严,“王室宝剑‘血蔷薇’在最西边的森林失落了,把它带回来给我。”
大厅陷入死寂,连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知道那把剑的传说——它会吞噬持剑者的灵魂,历任国王中只有最强的一位曾驾驭过它,最终也难逃疯癫而死的命运。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他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握剑的手微微发白。
“给你一个月。”我转身不看他,“失败的话,你的头会和那些叛徒一起挂在城墙上。”
当他离开时,我没有回头。
但那一夜,王宫地牢的惨叫声比往常更加刺耳。
日子一天天过去,最西边的森林传来的只有沉默。
朝臣们窃窃私语,说侍卫队长终于触怒了女王,现在恐怕已经成了森林野兽的晚餐。
我处决了几个议论声最大的贵族,但这并不能让我的梦境平静。
第二十八天的夜晚,我站在他常驻守的走廊尽头。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血红色的光影,这里还残留着他常用的皮革护理油的气息。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十年来第一次,我的身边没有那双灰蓝色眼睛的注视。
“他回不来了。”我的首席顾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血蔷薇的诅咒从无例外。”
我沉默地看着月光下的尘埃飞舞。
他们不知道的是,昨晚我秘密派出了最精锐的侦察兵,他们在森林边缘找到了他的佩剑,插在一具被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尸体穿着他的铠甲,手指上还戴着我私下赐予他的家徽戒指。
“滚出去。”我对前来看望的朝臣说。
当他离开后,我慢慢滑坐在地,黑色裙摆铺展开来像一片阴影。
没有眼泪——暴君从不在人前流泪,但胸腔中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比任何已知的刑罚都更难以忍受。
我下令取消了第三十天的公开处决,朝臣们惊讶地交换眼神,但没人敢问为什么。
那天晚上,我独自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森林的方向。
夜风吹散了我的长发,也带走了某些我从未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东西。
“陛下不该独自在此。”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我猛地转身,月光下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当他掀开兜帽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完好无损。
“你怎么在这里?”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但是那具尸体?”
“是个死刑犯,陛下。”他轻声说,“我给了他一个痛快,交换了他的衣物和戒指。”
他顿了顿:“我猜您会派人寻找。”
“血蔷薇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他苦笑一声,从斗篷下取出一个长形包裹。
当他解开黑布时,暗红色的剑刃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即使隔着距离,我也能感受到那把剑散发出的邪恶气息。
“我找到了抵抗诅咒的方法。”他说,“但代价是…我不能长久地持有它。”他向前一步,将剑放在我脚边,然后迅速后退,仿佛那剑会灼伤他。
我低头看着这把传说中的宝剑,又抬头看他:“为什么要回来?你可以逃走。任何地方都比在我身边安全。”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因为我看到了变化,陛下,取消处决,减少税收,赦免那个诗人的家人…”
他微笑起来:“也许那个诗人说错了,您不会孤独地死去。”
月光下,我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一个事实:我需要这个人,不仅仅是作为侍卫,这个认知本该令我恐惧,却奇异地带来了某种解脱。
“从今天起。”我的声音比想象中柔软,“你不再只是侍卫队长了。”
他挑眉:“那我是?”
“我的弱点。”我轻声说,伸手触碰他的脸颊,这次没有收回,“也是我的救赎。”
我凝视着这把传说中的诅咒之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剑身上流动的暗红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无数个世界的记忆碎片。
“陛下?”他担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抬起头,发现他的灰蓝色眼睛正逐渐变成熟悉的金色,右眼那道细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个细节像闪电般劈开我的脑海。
“等等…”我踉跄后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胸口的衣料,“我认识这双眼睛…你...一直都是你?”我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的侍卫——不,是穿越了无数世界寻找我的他——轻轻摘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的W23标记。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膝盖发软,不得不扶住城墙才能站稳。
“每个世界我都会找到你。”他向前一步,灰蓝色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我熟悉的金色,“但只有这个世界,你终于放下了武器。”
我突然明白了那把剑的真正含义——它是我在每个世界筑起的心墙,是我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
“为什么…”我颤抖着触碰他脸颊上那道细小的疤痕,“为什么明明记得一切,还要一次次靠近我?”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因为在我们相遇第一个世界,你说过…”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最勇敢的爱,是明知会受伤依然选择信任。”
月光下,二十三世的记忆终于完整。
“对不起…”我的眼泪终于落下,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对不起这次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摇摇头,用拇指擦去我的泪水:“只要最终能相遇,等待就有意义。”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血蔷薇在朝阳下逐渐褪去血色,变成了一柄普通的剑——或许它从来都只是面镜子,映照出我们最深的恐惧与渴望。
在城墙的阴影里,在血蔷薇的见证下,残暴的女王和她忠实的子民找到了比恐惧更强大的东西。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