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上的爱心已经化开,名字缩写变成模糊的水痕。
我突然想起上周,住在周围的一位老师看到我独自遛狗时说的话: “年轻人应该多笑笑,你看看你,皱眉的样子像背着全世界的重量。”
门外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哥哥还没离开。
他总这样,像条被鞭打却依然忠诚的狗。
我关掉水龙头,群聊里正讨论下周的披萨派对。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瓷砖上,声音清晰得可怕。
“我知道你在外面。”我对着门说。
沉默。
然后是膝盖压在地板上的闷响。他总是用这种卑微的姿态求饶,好像这样就能抵消那些夜晚的暴行。
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他请罪时也是这样跪着,只不过那时他穿着侍卫的专属盔甲,而不是现在这件被洗得皱巴巴的家居服。
但此刻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邻居男人T恤上的啤酒渍,和哥哥当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慌。
手机又震动了。
是邻居私发的消息:“你哥哥没事吧?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如果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们帮忙,不要客气。”后面配了个憨笑的表情。
看到这里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笨蛋邻居居然在关心那个差点捏碎他手骨的人。
我忍不住嗤笑起来,这个天真的男人怎么会知道,他关心的“哥哥”在某个时空里,曾是个会拧断情敌脖子的吸血鬼。
我穿上睡衣开门时,哥哥还跪在原地。
这个世界的我有一段记忆,十岁那年,哥哥把我的布偶狗扔进雨后积水坑,然后又哭着捡回来的样子。
那时候水珠也是这么顺着他的刘海往下滴。
“群聊。”我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邻居拉的。”
蒸汽从浴室涌出,模糊了他右眼那道金色细线——那是我们跨越世界的印记。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你要…告诉他们?”
浴室的蒸汽涌出来包裹着我们,群聊提示音此起彼伏。
一位年轻女孩分享了自制柠檬酒的配方,一位老人问谁家有多余的折叠椅。
这些琐碎的日常像另一个宇宙的光,透过手机屏幕照在我们扭曲的关系上。
“滚去睡觉。”我踢了踢他的小腿,“明天我要吃可丽饼。”
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显然不习惯我突然收敛的恶意。
但习惯让他立刻点头,起身时还顺手收走了我擦头的湿毛巾。
走到楼梯口时他停顿了一下,肩膀线条绷得像张弓。
“那个群聊…”
“闭嘴。”我打断他,“除非你想我现在就发我们的亲密照。”
他逃也似的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坐在床边翻看群聊记录,邻居男人艾特我说准备了特辣腌料。
屏幕的蓝光里,我注意到自己嘴角在上扬一一不是那种计算好的冷笑,而是真实的,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弧度。
接下来一周像场荒诞的清醒梦。
我每天在群聊里活跃发言,哥哥则像个幽灵般在屋里移动。
有时深夜我会发现他站在我房门口,手里捧着做失败的可丽饼,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的玩偶。
派对前夜,社区中心挂起了彩灯。
我穿着那件后背镂空的连衣裙在全身镜前转身,哥哥的倒影出现在门框里,手里拿着药店的纸袋。
“胃药。”他干巴巴地解释,“你昨天说辣椒吃多了…”
我抢过纸袋翻找,果然在最底层摸到一盒防护措施。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这是最近以来第一次,笑声里没有嘲讽或歇斯底里,也是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我们的笑声里没有痛苦。
“你觉得…”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明天会怎么样?”
窗外,邻居和几个年轻人正在调试音响。
那晚,社区派对的彩灯在夜色里晃成一片碎星。
他走在我前面,肩线被暖黄的光勾得柔和,像极了他在其他世界替我挡风时的背影。
真心话大冒险的酒瓶第三次转向我时,汽水瓶壁上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
“选大冒险!”周围人起哄。
我却听见自己说:“真心话。”
空气突然变得很轻。
我说我们其实在相爱,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说得很慢,像拆一封存了太久的信。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停了,他僵直的脊背在阴影里绷成一道堤坝。
那一刻,我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仿佛不是自己的:“所以…他不只是我亲哥哥,他是我的最重要的…爱人。”
整个烧烤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的声音,老教师头上的假发歪斜到了一边,年迈阿姨的饼干盘倾斜出危险的弧度。
哥哥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住在我们对面的一位大婶。
“天呐!”她捂住嘴,“你们每周四在车库待三小时是在……”
“修车。”他耳尖通红地打断。
哄笑声炸开的瞬间,我看见邻居们眼中闪过讶异,而后化作某种更柔软的东西。
面包店的男孩甚至耸耸肩:“难怪你们每次到店里买东西都是买双份的。”
我们的邻居紧接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所以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古怪氛围?”他挠挠头发,“这有什么,我还以为你俩合伙杀了人呢。”
爆笑声像炸弹般炸开。
一位老人家举杯高喊“年轻真好”,一位年轻女孩跑过来拥抱我时差点打翻放在一旁的酒瓶。
在一片混乱中,我看见哥哥被那位老教师拍着后背,老人正在说:“孩子,这在我们这里根本不算新闻。”
“噢,亲爱的。”走过来一位老太太开口,她擦了擦沾着烤肉酱的手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叔叔就娶了他的表妹,他们过了五十年幸福生活。”
“我大学室友和她哥哥在一起了。”刚刚的年轻女孩耸耸肩,“现在他们搬到另一个国家去了,那儿法律允许兄妹结婚。”
最有趣的要数住在我们隔壁那个男人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一种奇怪的释然。
“难怪…”他喃喃自语,“难怪你们总是…”他没有说完,只是拿起啤酒猛灌了一口。
最让人意外的是,没有人露出厌恶或鄙夷的神情。
社区里的人们——这些我们朝夕相处的邻居——用理解和宽容接纳了我们的秘密。
哥哥的手慢慢放松,但依然紧握着我,好像害怕我会突然消失。
“你们应该早点说的。”一位叔叔拍拍哥哥的肩膀,“这些年一定很辛苦。”
我记得哥哥当时的表情,像是一个被判死刑的人突然获得赦免。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微微抽动,仿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社区有对双胞胎姐妹去年结婚了!”一位阿姨给我塞了块巧克力饼干,“说实话,亲爱的,你们该看看心理医生一一不是为这个,是为你们那些明显的创伤表现。”
邻居突然把我和哥哥推进舞池中央:“现在接吻还是决斗,选一个!”
在口哨声和闪光灯中,哥哥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
这个纯洁得可笑的接触,却让我们同时颤抖起来。
他的眼泪落在我断掉的肩带处,那里还留着他昨晚偷偷缝上的暗扣。
“我们可以…”他的声音淹没在音乐中,但我从口型读出了后半句,“重新开始。”
远处,社区公告板上贴着心理咨询讲座的海报,月光给纸张镀上银边。
邻居醉醺醺地搂住我们的肩膀宣布:“下周烧烤轮到你们两个准备辣酱了!”
而这一次,他没有捏碎任何人的骨头,只是轻轻握住了我藏在裙摆后颤抖的手。
“记得我们以前有个约定吗?”他轻声问,拇指摩挲着他脖颈后面的胎记。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一个世界我们约定过,如果有一天那个世界所有人都与我们为敌,就创造一个新世界。
而现在,这些理解我们的邻居,就是为我们创造的新世界。
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攥住我的手。
我们掌心都汗津津的,像两个偷尝果酱被原谅的孩子。
树影婆娑间,方才那些惊讶的、了然的、含笑的目光,此刻都成了落在我们交握手指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