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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39】待忆归航

莫比乌斯呼吸

海浪像无数只透明的手,将我们的小艇高高托起又狠狠摔下。

  我死死抓着船舷,指甲陷入发白的木质纹理中,咸涩的海水不断灌进我的鼻腔。

  他在船头朝我大喊什么,声音却被风暴撕得粉碎。

  一道闪电劈开铅灰色的天空,在那瞬间,我看见他右眼里流转的金色细线——那是我们穿越无数世界的烙印,也是我们在混沌中辨认彼此的唯一信标。

  然后世界再次翻转了……

  熟悉的坠落感袭来,仿佛有人抽走了我身下的地板。

  无数记忆碎片如玻璃渣般刺入脑海:第十九个世界我从秋千摔下时他接住我的手臂,第二十二个世界在商场共饮一杯奶茶的甜,第三十五个世界看到落地窗外,江上的游轮……最后定格在上个世界,那对控制狂父母将监控摄像头装在我牙刷架上的恐怖画面。

  “起床了宝贝,要迟到了。”

  温柔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畔。

  我猛地睁开眼,晨光正透过浅粉色窗帘的缝隙斜切进来。

  床头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字迹工整——是我的笔迹,却又陌生得可怕。

  “妈?”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猛地站起身来到全身镜面前,镜子里是个扎着马尾的少女,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左脸颊还粘着枕头压出的红印。

  门外的女人闻声进来,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牛奶。

  她眼角有细纹,发梢带着刚吹干的蓬松感,身上是淡淡的洗衣液香气。

  当她用温暖的手掌贴在我额头试体温时,我几乎要哭出来。

  上个世界的“母亲”只会用电子体温计抵住我的太阳穴,数据同步到她手机里才肯罢休,最后我不得不和我的爱人逃离那里。

  “做噩梦了吗?”她把我翘起的刘海别到耳后,“快换衣服,我给你煎了溏心蛋,待会儿我扎头发。”她的声音轻快。

  早餐时我偷偷打量这个家。

  青色墙纸上挂着几幅水彩画,冰箱贴压着超市优惠券,角落摆了好几箱叠在一起的牛奶,一切都普通得令人心安。

  直到我的目光停在玄关——那里有个突兀的空缺,像是长期摆放某件东西后留下的压痕。

  “妈,那里原来放什么的?”我指着问。

  母亲切火腿肠的手停顿了一下。

  “留给以后的东西呀,孩子今天是不是睡糊涂了?”她笑着把切好的火腿肠推到我面前,可指节却泛着白。

  新学校平淡得不可思议。

  没有被全面监控的教学楼,没有写满魔法咒语的课本,操场上空也没有漂浮岛屿。

  当我在历史课本里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而非“第五次机械大战”时,终于确信这只是个普通世界。

  课间我躲在洗手间隔间里,拼命回忆上次穿越前的细节。

  我们本该在那个海上世界继续寻找时空锚点,为什么突然……

  “那他呢?他去哪里了,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个梦…”

  右眼突然刺痛起来。

  镜子里,我的虹膜边缘有金丝游过,像阳光下融化的蜜糖。

  这是穿越各个时空留下的后遗症,也是他能在千万人中找到我的路标。

  我捂住左眼,用右眼凝视窗外飘过的云——据研究这样能增强印记间的共鸣,可视野里只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如工蚁般在操场移动。

  三天后的周四,母亲罕见地化了妆,她反复调整餐桌中央的郁金香角度,时不时瞥向挂钟。

  “今天有客人吗?”我咬着苹果问。

  关于这个世界的“我”的记忆早在三天前全部涌入我的脑海,这里的我是没有父亲的,他在好几年前死于一场空难。

  她嘴唇动了动,门铃却突然响了。

  开门的瞬间我就知道了空缺的答案。

  高大的男人身后站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他低头玩着手机,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

  当男人催促他打招呼时,他才不情愿地抬头——右眼虹膜里金丝一闪而过。

  我的叉子掉在地上。

  “哈哈,我儿子有点怕生。”男人尴尬地笑着,递过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礼盒。

  母亲接过时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红了耳尖。

  而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转身就走的背影上。

  他经过我身边时,带着那股熟悉的气息,是无数次穿越里我学会辨认的味道。

  “你不认识我了?”我在走廊拦住他。

  他皱眉后退半步,这个防御动作刺得我心脏发疼。

  我快速比划了我们之间专属的暗号:左手握拳轻击胸口,再弹开五指——在末日世界这代表“我掩护你”,在海底潜水时这是“氧气分你一半”的意思。

  他的表情从困惑变成看神经病的怜悯。

  “麻烦让让。”书包带擦过我手臂,像钝刀割过。

  他又把我忘了。

  晚餐像场荒诞剧。

  大人们愉快地谈论着相识于某个读书会,我和他却隔着沙拉碗沉默。

  当他父亲提到“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时,他忽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他说完就快速上了楼,我数到第七下时,楼上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你们别介意啊…”男人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他自从母亲去世后就一直这样…”

  母亲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她掌心有一层薄汗。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线里,我们都在扮演着被命运重新分配的角色。

  深夜我溜到他房门前。

  门缝里漏出一丝电脑屏幕的蓝光,我轻轻在门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记得吗”。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起身声,正当我准备放弃时,门突然开了条缝。

  “你有病?”他压着声音,右眼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我趁机抓住他手腕,脉搏在皮肤下急促跳动,可他瞳孔里的金色细线没有如往常那样亮起。

  上个世界我们险些在运煤火车里冻到失去意识,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能产生足以抵抗一切的能量。

  “听着。”我急切的呼吸喷在他下巴上,“上次在海上我们说过,下个世界要先去确认——”

  “海上?”他甩开我的手,”我晕船。”

  门板在我鼻尖前合拢时,我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

  接下来两周,我用尽所有方法。

  在他化学课本里夹入我们发明的密码文,在他晨跑必经之路用石子摆出穿越过的世界坐标,甚至冒险在他咖啡里加入我们曾用来恢复记忆的肉桂与肉豆蔻混合香料——结果他只喝了一口就吐进水槽。

  “你能不能别烦我?”周五放学他把我堵在学校楼梯转角处,金色细线在盛怒下变成灼热的熔金。

  几个女生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我注意到其中一人校牌上写着“天文社副社长”。

  “你加入天文社了?”我声音发颤。

  在第七个世界,我们曾用星空图计算穿越坐标。

  他露出见鬼的表情:“关你屁事。”

  转身时书包拉链挂住我的发圈,扯断的橡皮筋弹在锁骨上,火辣辣的疼。

  家里的两位大人显然注意到了异常。

  某个雨夜,我听见他们在主卧小声争执。

  “孩子们处不来就算了…”

  “可医生说我女儿需要家庭的温暖…”

  我抱膝坐在飘窗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微型河流。

  在其中一个世界,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的下雨天,即使他后来把我囚禁,或者是别的……

  周末他们决定“促进家庭感情”——自驾去湖边野餐。

  他全程戴着耳机,直到被他父亲没收了。

  “帮你妹妹拿三明治。”他的父亲这样说,没想到这句话却点燃了炸药桶。

  “她不是我妹妹!”他站起来的时候折叠椅向旁边歪斜了过去。

  母亲吓得打翻了柠檬水,浅黄色液体在野餐垫上漫成奇怪的形状,像某个我们共同去过的群岛。

  我追着他钻进树林。

  “你给我等一下!”我在横倒的枯木前终于抓住他手腕,这次我换了策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但右眼痛的时候千万别……”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转身时差点把我带倒,金色细线突然剧烈闪烁,仿佛坏掉的灯泡。

  我熟悉这种征兆,这是记忆即将冲破屏障的迹象——在曾经我们待过的那些世界,我发现过这样一个规律。

  “看着我眼睛。”我捧住他的脸,“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眼睛…”

  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急促。

  远处传来两位大人焦急的呼唤,而他的体温正在我掌心升高到危险的程度。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他猛地推开我,踉跄着扶住树干。

  “离我远点…”他突然有些慌张,眼神却恢复冷漠,“别管我了…”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

  我慢慢后退,第一次认真思考也许这次失忆是永久性的。

  湖面反射的阳光太刺眼,让我想起海上世界最后那个日出。

  当时他说:“如果下次只有一个人记得,另一个人就等等。”

  母亲担忧地迎上来时,我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们只是在聊学校的事。”

  余光里,他正用袖口狠狠擦拭自己的脸,像是要抹去什么不洁之物。

  回家路上我故意选了离他最远的座位。

  当大人们讨论暑假计划时,我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线。广告牌、加油站、牵着气球的小孩…这个世界平凡得令人心碎。

  车载电台放着过时的情歌,后视镜里,他靠在窗边睡着了,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右眼突然一阵温热。

  我低头看水杯,水面倒影中自己的金色细线正在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像微型银河。

  我知道,这是一个印记对另一个印记的呼唤,即使宿主已经遗忘。

  我轻轻哼起我们在第二个世界编的旋律,后视镜里,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也许不必着急。

  我转着水杯想。

  在某个雨夜或某个清晨,当他右眼刺痛时,当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触发记忆碎片时,那条金线终将串联起所有散落的星辰。

  而现在,看着前排母亲和他父亲不知何时牵在一起的手,我突然觉得,能在这个平静世界多停留片刻,或许也不是坏事。

  毕竟我们最擅长的,就是等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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