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馆的闭馆广播响起时,穹顶的投影正好切换到黄昏模式。
橙红色的光晕透过玻璃幕墙洒进来,将整个灾害体验区染成一种不真实的血色。
“同学们注意了!”班主任拍了拍手,将我们从自由活动的散漫状态中唤醒,“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集体项目——灾害逃生模拟体验,结束后我们就返程回学校。”
我站在队伍中段,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靠在科技馆的玻璃幕墙边,右眼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手指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划着什么图案。
“现在分组。”班主任翻看着名单,“第一组……”
当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和他们一组。”
我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骤然绷紧的侧脸。
他抿了抿嘴唇,手指停止了划动,那个未完成的图案在玻璃上模糊不清。
我站在队伍边缘,余光瞥见他——黑色卫衣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那是上个世界里,他的控制狂父母留下的电击伤的钢筋留下的。
“请各组到指定区域集合!五人一组,从不同入口进入。”工作人员递给我们防烟面罩,“记住,弯腰低姿,沿墙壁摸索前进。”
他的黑色卫衣在科技馆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疏离……
“各位同学请注意。”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本次模拟的是火灾烟雾环境,场馆会释放无害的模拟烟雾,请保持冷静,按照安全指示找到出口。”
浓烟发生器启动的轰鸣声中,我听见身后女生小声嘀咕:“奇怪,他平时不是最讨厌团体活动吗?”
随着“滴”的一声响,厚重的隔离门在我们身后关闭。
原本明亮的体验区突然暗了下来,几秒钟后,灰白色的烟雾从天花板四周缓缓渗出。
黑暗降临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快。
人工制造的浓烟从通风口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
刺鼻的焦糊味钻进鼻腔,即使隔着面罩,喉咙也开始发痒。
“咳咳…这也太真实了吧。”一位男同学的声音在浓烟中变得模糊。
“大家手拉手别走散!”不远处一位女生提议道。
我伸出手,却只抓到冰凉的空气。
烟雾越来越浓,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半米。
我只隐隐约约听见其他同学的脚步声和咳嗽声,却看不清任何人的轮廓。
我下意识去抓身旁同学的胳膊,却摸了个空——他们早已消失在翻滚的灰雾里。
“有人吗?”我压低声音呼唤,回应我的只有远处模糊的机械警报声,“你们都在哪里?”我试探性地喊道,声音被浓烟呛得发颤。
没有回应。
一种熟悉的恐慌感爬上脊背。
这场景太过熟悉——在第六个世界的地下矿洞坍塌时,我跟同伴们就是这样被浓烟和黑暗分隔。
不同的是,那次他第一时间就抓住了我的手。
“出口在西北角!”男同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看到安全出口标志了!”
我朝着声源方向摸索前进,却被突然出现的隔断墙挡住了去路。
烟雾刺激得我眼泪直流,喉咙也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紧接着是系统提示音:
“警告,模拟电路故障,应急照明启动。”
闪烁的红光中,我看到一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穿过烟雾。
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扣住。
“别动。”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急促,“你走反了。”
这时某种冰凉的触感突然缠上手腕。
我差点惊叫出声,却在下一秒意识到那是某种金属链条的温度。
触感顺着我的脉搏上移,最终停在掌心,轻轻画了一个螺旋——正是我们在海底世界用过的摩斯电码手势,意思是“跟我走”。
链条另一端传来稳定的牵引力。
被拉着穿过浓烟时,我的膝盖撞上了障碍物。
对方立刻停下,一只手准确扣住我的肩膀往右带了三步。
这种对空间的精确掌控,像极了在迷宫般的末日避难所里,他总能在黑暗中找到最短路径的能力。
面罩开始报警,提示氧气余量不足。链条突然被用力扯了两下,这是“低头”的信号。
我立刻蜷缩身体微微半蹲,感觉到他的手掌护住我的后脑勺——头顶传来重物砸在金属板上的闷响。
当应急灯的绿光亮起时,我们正趴在一处通风管道下方。
他松开链条,袖口蹭到了我汗湿的指尖。
那截苍白的腕骨上,有道新鲜的红痕,像是被什么高温物体烫过。
不一会儿他再次抓紧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温度透过校服袖子传来。
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知是因为浓烟还是这突如其来的接触。
“接下来保持这个状态行进。”他说。
我们以半蹲姿势前进,他的步伐精准得不可思议,仿佛能看穿烟雾。
在经过某个转角时,他突然停下,手指在我掌心快速划了三道短线——这是我们在辐射世界里发明的触觉密码,意思是“前方障碍”。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你怎么…”
“闭嘴,省点氧气。”他打断我,但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些。
当安全出口的绿光终于穿透烟雾时,他突然松开我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他的右眼在暗处闪着微弱的金光,呼吸比平时急促。
“对了。”我鼓起勇气问出口,“刚才你在玻璃上画的是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是时空坐标对不对?”我压低声音确认着,“你记得的,至少记得一部分…”
他的肌肉瞬间绷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脉搏的狂跳。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承认。
但是下一秒,他猛地抽回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幻觉。”他丢下了这个词,头也不回地走向已经聚集在安全区域的同学们。
我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
那绝对不是幻觉——他带路时避开的所有障碍物位置,与曾经我们在地下基地的构造完全一致。
“你没事吧?你终于出来了!”几个朋友跑过来拉住我,“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困在里面了!正准备去找工作人员帮忙呢…”
“哈哈,我没事。”我勉强笑了笑,“是他找到我的…”
朋友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哇塞,真的假的?那个面瘫脸居然还会主动救人?”
我看向人群边缘独自站立的他。
他正低头摆弄智能手表,眉头紧锁。当我们目光偶然相遇时,他立刻别过脸,但耳尖却诡异地红了……
回程的路上,大巴车内的气氛异常安静。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有的已经昏昏欲睡,有的则小声讨论着今天的见闻。
我余光瞥见最后一排的他——他依旧戴着兜帽,耳机线从衣领处延伸出来,整个人仿佛与世隔绝。
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窗外,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正盯着远处科技馆的穹顶。
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微弱的金光。
——像极了他的右眼。
“喂,你看到了吗?”坐在旁边的朋友突然戳了戳我,“他刚才是不是在看你?”
我猛地收回视线,心跳漏了一拍:“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才怪!”朋友笑嘻嘻地凑近我,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们今天在灾害模拟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你俩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真没什么。”我低头摆弄着手指,“是他带我出来的没错,但也只是刚好被分到一组而已。”
朋友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
车窗外,天很快就要黑了,城市的霓虹灯逐渐亮起,我悄悄回头,只见光影在他的侧脸上流转。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忍受某种疼痛。
总觉得我跟他之间的气氛微妙地改变了……
傍晚回到家,继父难得下厨做了一桌菜。他笑着给陈墨夹了块鱼肉:"听老师说今天你帮助同学了?"
母亲也显得异常高兴。
“听说你们今天分到一组了?"她往我碗里夹了不少菜,“他帮你调试了天文望远镜是不是?”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米饭上顿时落了几滴酱油。
“只是分组任务。”他生硬地回答,却偷偷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继父在餐桌对面微笑,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
这种熟悉的、带着试探的欣慰眼神,跟第三十七个世界,父母发现我们偷偷共用一本日记时的表情完全不同。
“女儿说多亏你找到她呢。”妈妈温柔地补充,同时给我盛了碗汤。
餐桌上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的耳根再次变得通红,他低头猛扒几口饭,像是突然被鱼刺卡住,剧烈咳嗽起来。
“没事吧?”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拍他的背,却在半路被他躲开。
“没…我去喝口水。”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向厨房。
继父和妈妈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这种家庭和睦的假象让我鼻尖发酸——这要是在上个世界的我们根本无法想象。
他回来后,餐桌对面的他依旧沉默,只是机械地咀嚼着食物,我们的父母依然聊着天,他仿佛对这场对话毫无兴趣。
“对了,今天你们配合得怎么样?”母亲继续追问,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听说那种模拟训练还挺考验默契的。”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筷子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还可以。”我最终只憋出这三个字。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一瞬。
父亲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对了,再下周学校不是有个天文观测活动吗?你们要不要一起参加?”
“我不去。”他冷淡地打断,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完了。”
母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深夜,我躺在床上复盘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他那些细微的熟悉感不可能是巧合:他避开障碍物的路线、掌心的密码、对莫尔斯电码的条件反射……这些都证明他的肌肉记忆里还残留着我们的共同经历。
正当我昏昏欲睡时,隔壁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压抑的闷响。
是他!
我瞬间清醒,连鞋也顾不上穿就跑到他房门前:“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没有回应,但门缝下透出的灯光在剧烈晃动,像是有人在地上挣扎。
“我进来了!”我拧开门把手,眼前的场景让血液瞬间凝固——
他蜷缩在地板上,右手死死按着右眼,指缝间渗出诡异的金色光线。
他的智能手表疯狂闪烁着红光,全息投影屏上是一串不断滚动的乱码,其中夹杂着几个我能认出的古亚特兰蒂斯文字:“记忆”、“溢出”、“抑制”。
“又发作了?"我快步上前,蹲在他身边,本能地想扶住他的肩膀,“看着我,深呼吸!”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他突然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出声。
可奇怪的是,他的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就像许久以前,他在魔法世界被诅咒反噬时一样。
他的右眼已经完全变了——瞳孔收缩成细长的金色裂缝,虹膜上浮动着星云状的纹路,仿佛某种未知的能量正在侵蚀他的视觉。
“不要碰我…离我远点。”他咬着牙,声音嘶哑。
但我没有退缩,而是用拇指轻轻按上他的眉骨。
下一秒,那些金色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像丝线般顺着我的指尖缠绕而上,皮肤表面传来冰凉的刺痛感。
“七天……”他喘息着,呼吸滚烫,“还有七天……”
“什么七天?”我追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明明知道…每次记忆碎片重组时,身体会比大脑先认出你。”
此时,我的心跳快得仿佛要冲出喉咙,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每一下都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与悸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父母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倒映出我身后墙壁上的星座图——此刻,整个仙女座正在渗出诡异的蓝光,组成了一个熟悉的日期。
——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终于安抚他睡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书桌上那罐他没带走的热可可上。
金属罐体上的水珠已经干涸,但罐底却隐约刻着一行细小的符号——那是我们曾在能看见极光的地方用过的坐标标记。
我摩挲着那些刻痕,脑海中浮现出今天的种种细节……
这一切或许都指向一个可能性——他的记忆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