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现实

他究竟在看什么，竟能如此专注？这问题一直盘旋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自从我搬进这间房子，与他同住后，梦境便开始变得格外活跃——或许以前我也经常做梦，只是我不记得了。

　　有时是漫天飞舞的雪，清冷而寂静，有时是无尽的星空，璀璨却遥不可及。

　　有时则是陌生城市废墟中的一片荒凉，亦或欧式城堡里的神秘气息。

　　场景千变万化，但总有一个恒定的存在贯穿始终——他。

　　每当梦境浮现，他的身影总是占据核心位置，仿佛整个故事都是因他而生。

　　更让我在意的是，我们家养的那两只小动物，也常出现在这些梦境之中，以它们独特的方式游走于各个画面间，宛如某种隐秘的指引者。

　　为什么我总梦见他们？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潜意识的暗示？

　　黑猫蹲在雪地里，翡翠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有时金毛犬会在星空下奔跑，尾巴像金色的旗帜一样飘扬。

　　有时它们甚至出现在战火纷飞的废墟里，黑猫蜷缩在我怀里，金毛犬挡在我面前，对着硝烟狂吠……

　　最令我难以忘怀的一场梦，是我们在末日的残垣断壁中拯救了两个濒临死亡的小生命。

　　它们虚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而我们将它们带回安全区后，它们竟成了我们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

　　而最近的一次梦境，则是我们置身于一个形似废弃天台的地方，狂暴的风裹挟着砂砾席卷而来，刺得我双眼无法睁开。

　　然而，即便在那样的混沌中，他最后留下的话语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我的心底：“等我……一定要等我……”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枕头总是湿了一片，心脏激烈地跳动着，伴随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可挽回的巨大悲恸。

　　那些梦境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我分不清，究竟是在梦中失去了他，还是在现实中早已失去了他……

　　而现实里，墨墨——那只他带回来的黑猫，总是第一时间跳上床，用它温暖的小身体贴着我，轻轻舔我的手指，像是在给予我安慰。

　　阳光则会在门外焦急地挠门，直到我放它进来，然后它会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在我腿上，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问：“你还好吗？”

　　我摸着它们的毛发，总觉得它们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从未问过我梦到了什么，然而每当我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冷汗浸湿额角时，他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房门口。

　　手中端着的是一杯温热的牛奶，袅袅升起的雾气模糊了他那双像竭力藏着心痛的眼睛。

　　他的声音低而柔和，像是一种无形的安抚：“喝点东西，会好受些。”

　　他的目光如此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犹豫，似乎那些秘密注定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永远封存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一个周末的午后，他出门采购，我决定整理一下书架。

　　自从住进这间屋子，我总觉得这里藏着什么，他从不阻拦我翻看任何东西，但每当我接近书架最上层的那几本厚重书籍时，他的目光总会微妙地停顿一下。

　　今天，我搬来凳子，伸手去够最顶层的那本《星座图解》。

　　书抽出来的瞬间，一本薄薄的笔记本从缝隙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摊开几页。

　　我弯腰捡起，目光落在纸页上——

　　“第七个世界，黑猫咖啡馆。她救了那只猫，取名叫墨墨。她说猫有九条命，而我们连一条都保不住。”

　　“第十五世界，太空站。她偷偷把巧克力藏在医疗舱，说能量棒太难吃。被发现时，她笑得像个犯了小错的调皮孩子。”

　　“第三十四个世界，我成了只能在手机里看着她的虚拟恋人，但最终我成功冲破了次元壁，去到她的身边。”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翻到最后一页——

　　这一页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第三十九次重启，她选择了牺牲自己，这一次，换我来等她慢慢想起我。”

　　“医生说她的海马体损伤不可逆，这次我申请做普通人，删掉所有关于星际联邦的记忆，只保留，那枚表盘吊坠的坐标。”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变得愈发艰难。

　　“啪嗒”，一滴水珠坠落在纸页上，墨迹迅速晕染开来。直到这时，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墨墨不知何时跳上书架，轻轻“喵”了一声，用脑袋温柔地蹭我的手。

　　我抱起它，低声问：“你记得，对不对？”

　　它只是看着我，翡翠般的大眼睛里映着我全是泪水的脸，像是在无声地回答。

　　当我翻开那本《星座图解》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书页间悄然滑落。

　　我拾起照片，目光随即被定格在那一瞬间——画面中，我和他站在一座天文台前，身后是浩瀚无垠的星河，如梦似幻。

　　我身着一袭白色连衣裙，轻盈而柔软，他的手臂自然地环在我的腰间，笑容温暖而笃定。

　　我们脸上的笑意那般纯粹，仿佛那一刻的世界宁静得没有一丝阴霾，只剩下满天星辰点缀着我们的幸福……

　　头痛突然袭来，像有人用锤子狠狠敲打我的太阳穴。

　　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雪地里的拥抱、星空下的约定、谁在耳边轻声说“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怎么了？”他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我竟未曾察觉他何时归来。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丝温暖与力量。

　　抬眸望去，他的眼眸中满是心疼与担忧，仿佛看透了我内心深处的挣扎与不安。

　　我转身，照片从指间滑落，他看到照片的瞬间，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弯腰捡起照片，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我和他的影像：“这是很久以前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压抑什么：“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但怎么可能没关系？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奇怪的梦，梦里有时是冰天雪地，有时是浩瀚星空，有时是战火纷飞的废墟，有时是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但无论场景如何变换，总有两个不变的元素：他，以及我们之间的某种约定。

　　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应我的问题，我便也未曾继续追问，只是如往常一般，将生活的节奏维持在那份熟悉的平静之中。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未有太多波澜，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又仿佛连空气都因那未言的话语而变得厚重了些许。

　　一天深夜，我被雷声惊醒，发现他不在床上。

　　客厅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暖黄色的光晕中，我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墨墨蜷在他怀里，阳光趴在他脚边，耳朵耷拉着，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悲伤。

　　他正在翻看那本笔记本，神情专注。

　　我轻手轻脚靠近，从沙发背后看到他正在写什么。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零散的片段，是我先前看到过的“第七世界：黑猫咖啡馆”，“第十五世界：太空站值班”，诸如此类的内容，以及最后一页上那句：“这一次，换我来等她慢慢想起我。”

　　我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他猛地回头，看到我时脸色瞬间苍白，他慌乱地合上笔记本，动作快得像在掩藏什么秘密。

　　但我还是瞥见了页面上的字迹，那些文字排列成奇特的阵型，像是某种密码。

　　“我其实早就想问你了，那些…是什么？”我的声音颤抖。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痛苦的脸。

　　雷声轰鸣中，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是我们的过去。”

　　我感觉血液从四肢迅速退潮，耳中响起尖锐的蜂鸣。

　　他站起来时，笔记本从膝头滑落，更多纸张飘出来——那是各种版本的诊断书，患者姓名栏写着“小莉”，而治疗方案里反复出现“记忆清除”“人格重塑”“跨维度意识移植”等词汇。

　　“所以…”我的声音像被掐住的琴弦，“我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闪电。

　　雷声在天际轰然炸响，震得空气都仿佛微微颤抖。

　　他抬起手，从脖子上取下那枚齿轮吊坠，指尖稳而有力地按动了其上一个隐秘的按钮。

　　吊坠应声弹开，分为两半，露出内侧镌刻的细小文字——一行与坐标相关、似乎暗藏无限可能的数据。

　　“我是你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话语却如断线般戛然而止。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瞬，他垂下眼睑，眉头紧锁，似乎正从无数词汇中筛选最恰当的一个。

　　“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我们始终是彼此的锚点，但这次……”顿了顿，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系统出现了故障，而你的记忆，被困在了上一个维度。”

　　风声夹杂着雷鸣卷过，他的神情复杂难辨，握着吊坠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够维系真实的存在。

　　“什么……”我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书架。

　　《仙女座星图》应声掉落，一张泛黄的票根飘出来——那是张星际航行的船票，乘客姓名栏写着“小莉”和“小川”，起航日期是正是照片里我们在花田的那天。

　　“小川…”我念出这个名字，感觉舌尖泛起苦涩，“我们……是从未来来的？”

　　他闭上眼，仿佛在竭力承受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眉宇间隐约透出一丝挣扎。

　　“原本确实是这样的，但那天意识跃迁时，你的思维遭受了损伤，为了保护你，系统把我们困在这一年的平行世界里。”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词句，“在抵达这里之前，我们已经经历了三十九次空间跳跃，有时候，我会忘记你；有时候，你也会忘记我……于是，我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彼此，从头开始。”

　　他停顿片刻，忽然凑近了些，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继续说道：“你看得到吧？我右眼里的那道金色细线——你也有，这是时空穿梭者的印记。”

　　墨墨突然跳上我的肩膀，用湿润的鼻尖蹭我的耳垂。

　　阳光则叼来那个半月亮戒指，放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

　　小川弯腰捡起戒指，指尖抚过我无名指的白痕：“这个戒指是量子连接器，能让我们在不同世界感应到彼此，但上次你选择牺牲自己时，你的那半枚……”

　　他没说完，只是将戒指套进我手指。奇迹般地，两枚齿轮吊坠突然发出蓝光，在空中投射出微弱的星图——那是我们曾看过的仙女座星系，每颗星星都在闪烁，像无数个平行世界的窗口。

　　“你总说，我们的爱情是一场量子纠缠。”他的声音轻柔地拂过我的耳际，如同一阵暖风，“不论宇宙如何洗牌，那些纠缠的粒子，总会穿越无数可能，回到彼此身边。”

　　窗外的暴雨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静音，月光穿过云层的缝隙，洒落在他的脸庞，像一层银色的网，隐约而温柔地勾勒出他眉宇间的执念与深情。

　　我凝视着他眼底的星河，那片浩瀚的光芒中似乎藏着无尽的时间与秘密。

　　忽然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反复在梦境中出现的约定猛然清晰起来：在一个濒临崩塌的世界里，我曾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只为了换取时空通道的平衡。

　　而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在耳边回荡：“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一定会让你想起来。”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心跳却愈发清晰。

　　墨墨的铃铛声、阳光的喘息声，还有小川的心跳声，在这一刻交织成某种古老的韵律。

　　我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它正在发出柔和的光，与他的吊坠形成呼应。

　　那些被删除的记忆或许永远无法复原，但此刻掌心的温度、鼻尖关于他的气息、还有胸口随着他呼吸起伏的共鸣，都是如此真实。

　　“这次…”我伸手触碰他的脸，感觉到他因震惊而战栗，“让我们一起找回来，好吗？”

　　他闭上眼睛，将我拥进怀里。这个拥抱带着跨越无数维度的重量，却又轻得像一片羽毛。

　　墨墨和阳光挤在我们中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窗外，新的星辰正在云层后闪烁，像是无数个平行世界的我们，同时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