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疼，消毒水的气味固执地往鼻子里钻。
我攥紧挂号单坐在消化内科候诊区，胃部传来的阵阵绞痛让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周围坐满了面色萎靡的病人，电子屏上跳动的号码前进得异常缓慢。
“请A027号到3号诊室。”
机械女声突兀地响起，我连忙起身，生怕一不小心错过自己的号码。拖着虚浮的脚步，我挪到诊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那扇半掩的门。
“请进。”
声音温和却带着专业性的沉稳，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稍稍缓解了我的紧张。
推开门，白色的灯光里，他的轮廓像被镀了层柔光。消毒水的气味中混入一丝清冽的雪松香，我攥着挂号单的手指突然忘了收紧。电子屏跳动的号码变得模糊，只有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不断放大。
白大褂袖口露出的腕骨线条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象被它圈住手腕的触感。
当他抬头时，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让我呼吸一滞——琥珀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像融化的蜜糖，微微下垂的眼角天生带着让人心软的弧度。
那是我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心动，猝不及防地，竟然源自一个我从未料想到的人。这突如其来的悸动让我不由自主地陷入慌乱，仿佛心底某根沉寂已久的弦被悄然拨响，震颤出无法抑制的涟漪。
“我……”
“请坐在这里，哪里不舒服呢？”他抬手示意我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指尖在鼠标滚轮上轻轻滑过，动作娴熟而从容。
我下意识地按住上腹部，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隐忍：“胃痛，已经持续两周了…之前吃了一些药，但没什么效果。”
他微微点头，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一丝淡漠的疏离。
“具体是哪个位置？是钝痛还是刺痛？饭后会加重还是缓解？”他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抛出，却并不显得仓促或压迫。
他一边询问，一边飞快地敲击键盘记录，有时则停下来，耐心地等待我细细回忆症状。
当我提到最近因为加班频繁常常忘记吃饭时，他的眉头几乎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那瞬间的神情像是被什么情绪轻触了一下，却又迅速归于平静。
“请躺到这边的检查床上，我需要触诊。”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轻轻地按压在胃部，不时低声询问力度是否合适。
“这里吗？”他的指尖隔着衣料落在胃部时，我的全身肌肉骤然绷紧。
并非因为疼痛，而是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令人心悸。
当按压到某个让我隐隐作痛的位置时，紧闭的唇间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轻哼。
那声音极轻，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微妙的弦——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动作顿了一瞬。
“抱歉，这里特别疼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随即，他的手指迅速减轻了力度，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下一刻，他突然摘下了听诊器，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显露出一种难言的紧张感。
当他转身去开处方时，白大褂的后腰处露出一道被皮带勒出的褶皱，这个不经意暴露的私密细节让我心头一跳，耳根顿时烧得发烫……
检查结束后，他缓步回到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几下，语气沉稳而笃定：“初步判断是应激性胃溃疡，但为了确认，需要做个胃镜。”
“胃镜”两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了我，我有些莫名的恐惧，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衣角。
那细微的动作似乎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微微一顿，随即转过身来，目光平和却直直落在我脸上：“不用太担心，现在有无痛胃镜，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帮你预约明天早上第一个，空腹时间刚好合适。”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那双眼睛专注而宁静，仿佛将我心底那些杂乱的焦虑一点点抚平。
我怔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看他低下头去，修长的手指在系统界面上熟练地操作着，打印机很快吐出了一张检查单。
“先开些药来缓解症状。”打印机发出嗡嗡声时，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嗯……”我点了点头。
随后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笔在处方笺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
当我接过处方笺时，却瞥见背面多了一串额外的数字——那是一行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私人手机，”他的声音依旧带着职业化的冷静，但语调中却渗入了一丝暖意，“如果服药后感到不适，或者对检查结果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联系我，应激性溃疡和情绪、作息密切相关，别太勉强自己。”
他说话时并未直视我的眼睛，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的阴影细微地颤动着。
白大褂领口微敞，露出的脖颈肌肤正以一种难以忽视的速度渐渐染上浅红。
我愣了一下，接过处方笺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刹那间仿佛有一缕微妙的电流从那一点蔓延开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轻咳了一声，转而面向电脑屏幕，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记得明天早上禁食禁水，七点半直接来内镜中心。”
诊室门关上前的最后一秒，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正用我碰过的那只手松领带，修长手指扯开束缚的动作，莫名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随后他低头记录着病历，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张处方笺被我小心地折好放进挎包，上面的数字像是一个不该存在却又令人心跳加速的秘密……
药片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依着医嘱吞下两粒，随即一股苦涩迅速从舌尖蔓延至喉间。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屋内唯有电脑屏幕散发着苍白冷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项目截止日期步步紧逼，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强迫疲惫的视线重新聚焦于屏幕上繁杂的数据报表。
忽然，胃部传来一阵锐利的剧痛，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用钝刀缓慢搅动我的内脏。
我猛地弓起身，额头无力地抵上冰凉的桌面，冷汗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怎么回事？这不该发生——按照疗程来看，症状应该有所缓解才是。
然而疼痛并未因我的困惑停下脚步，而是变本加厉地一波波席卷而来。
我蜷缩在椅子里，颤抖的手指勉强滑动手机解锁屏。
当屏幕亮起时，那张被反复查看、边缘折痕明显的处方笺照片再次映入眼帘。
凌晨一点十五分，此刻拨打电话显然不合时宜，但剧烈的疼痛已让我顾不得这些规则与礼数。
指尖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号码，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快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把手机放在手边。
“喂？”他的声音低沉清晰，没有半点睡意。
“医生，是我……今天下午在消化内科……”我咬着嘴唇，声音里满是迟疑。猛然间意识到此刻已是深夜，可能打扰了他的休息，我连忙补充道，“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您……”
我的语气中或许夹杂了一丝哭腔，因为电话那头骤然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是他在床上猛然坐起。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在。”他的声音干脆利落，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温度，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直击我的耳膜，却也让我羞愧得几乎坐立不稳。“胃痛加重了？”
背景音里传来他起身的声音，还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响动，透出一种有条不紊的专注。
“现在是什么性质的疼痛？钝痛，还是绞痛？”他的问话简短而精准，却让我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像是有人在我胃里打了个死结……”我低声形容，声音颤抖如风中的烛火。
而电话那头，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清晰可闻，仿佛将我的心事一点点记录成文字，又融入他的沉稳之中。
“服药之后，有没有感到恶心或者头晕？”他问。
“有一点恶心，不过还不至于想吐……”
他的询问比门诊时更为细致入微，我几乎能清晰地勾勒出他皱着眉头在记录的模样。
当我提到晚饭仅仅喝了少许粥时，电话那端传来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声叹息。
“应激性溃疡最忌空腹，胃酸会持续侵蚀溃疡部位。”他的语调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再好的药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心头泛起一种莫名的愧疚感，仿佛做了错事被人当场抓住一般。
而他的责备之中却夹杂着一丝奇异的亲密，那种感觉似乎早已超出了普通医患关系的界限。
“现在能喝点温牛奶吗？”他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像是春日里一缕轻柔的微风。
“冰箱里应该有……”
“加热到体温，不要太烫，先把今天的药再吃一次，我调整一下用药方案。”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敲击键盘声，“明天早上无论如何要来复诊，我会在医院等你。”
“您说热牛奶……”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虚弱，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进话筒，“可是够不到微波炉……”
电话那头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让我忍不住得逞地咬住嘴唇，掩饰住心底那一丝狡黠的笑意。
“地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砂砾摩擦过耳膜般低沉，我听见钥匙串哗啦作响，伴随着他急促的话语，“给我十五分——”
“骗您的。”我突然缩回沙发，笑声压得很轻，却掩不住满心促狭的快意。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模糊的气音，似叹息，又似无奈的笑。
当他低声说“明天见”时，我分明听到了话筒另一端牙齿轻轻磨过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可是您的预约已经排到……”
“七点半，我通常那个时间会提前到。”他的语调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权威感，“现在去热牛奶，别挂电话。”
“好。”我顺从地应了一声，将手机轻轻捧在手上，听筒里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
那声音像是某种安慰，让我莫名安心，微波炉运转时发出的嗡嗡轻响，仿佛也为这静谧的夜添了一丝暖意。
忽然，他开口问道：“你是一个人住吗？”
“对。”一分钟后，我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杯壁的热度透过掌心蔓延开来，仿佛连胃里的疼痛也缓解了些许。
“家人不在这个城市？”
“老家在南方，我是毕业后来到这里的。”不知为何，在这个疼痛难眠的深夜，我竟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吐露了这些平日里从未轻易说出口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他低声说道：“我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道桥梁，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悄然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抿了一口牛奶，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安抚了因疼痛而紧绷的胃部。
在他的耐心指导下，我重新服了药，缓缓躺回床上。
夜依旧寂静，但此刻，似乎多了一丝温暖的陪伴。
“好些了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谢谢您。”我的眼皮愈发沉重，药效与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真的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
“这不就是我留号码的原因吗？”他的语气里掺杂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深思，又像是无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切，我一时有些慌乱，低声回应：“在忙工作。”
“早点休息吧，明天见。”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却多了一分暖意。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盯着天花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角。
那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匣子，一旦触碰，便再难将彼此拉回到单纯的医患关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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