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我有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的朋友阿杰…”
我的声音此刻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滞塞在喉咙深处，难以挣脱，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围裙的边缘，柔软的布料在掌心扭曲、皱缩，似乎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紧张。
院子里骤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连风都被冻结在了半空一般，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他在听到我的话后动作顿住了，脸上那抹惯常的温和神色瞬间凝结成冰。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药草，指尖抚过叶片的瞬间竟显得异常迟缓。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我，灼得人心头发颤：“你……认识阿杰？”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经过了千斤重的掂量才出口。
我点点头，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
“三年前的雨夜，南线战场最后的战役后……”我回忆道。
说着，我的视线模糊起来，那个夜晚的记忆如汹涌的浪潮般涌来——
帐篷外瓢泼的雨声，伤员的哀嚎，我因连续工作而失控的魔力，还有那个戴着铁狼徽章、伤势过重的年轻士兵……
“他伤得太重了…”我的声音细如蚊呐，“我的魔力，那时候却已经…”
我的话音未落，他猛地站起身，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
我抬起头，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滚落。
“我救不了他…我的魔力在那时候失控了，他求我…”话语哽咽在喉头，我再也说不下去。
小川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后退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所以…是你，结束了阿杰的生命？”
“他想解脱…他太痛苦了…”我颤抖着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不敢触碰他。
他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痛苦如潮水般交替掠过，最终凝结成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深深惋惜。
“你知道我找了他多久吗？整整三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霜侵蚀过的裂石，“而你……你竟然一直都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如果我知道……如果我能早些明白……”
“知道又如何？”小川的声音颤抖不止，“你会选择告诉我真相？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就像这几个月一样？”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无言以对，只能僵立在原地，任凭滚烫的泪珠滑落，将衣襟浸透出斑驳的湿痕。
小川转身大步走向院门，我下意识追了两步。
“小川！”
“别跟来！”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不起，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院门在面前重重地合上，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悲伤，放声痛哭。
三年来如影随形的噩梦终究成真——我比当年还要痛苦许多，我亲手伤害了那个我最在乎的人。
而这一次，即便是我的治愈魔法，也显得苍白无力，无计可施。
夜幕悄然而至，他依旧没有回来。安安数次投来忧心忡忡的目光，而我只是机械地摆弄着手中的药材，眼眶里的泪水一次次干涸，又一次次涌出，就像永无止境。
“小莉医生，要不要我去找他？”安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我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透着疲惫：“不用了，让他…静一静吧。”
夜深了，我独自坐在门廊上，望着星空发呆。
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这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就此结束，也许我会永远活在罪孽中。
我抱紧双膝，额头抵在膝盖上，任由痛苦吞噬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猛地抬头，看到他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我们隔着院子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是他走了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他的眼睛红肿，身上带着夜露的潮湿和淡淡的酒气。
“我去找了当年南线战场的记录。”他的声音沙哑，“也问了几个老兵。”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等待着他的宣判。
“阿杰…确实伤得很重。”小川低下头，“他们说他内脏都…即使是最资深的治愈师也救不了。”
我的眼泪再次涌出。
“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抬头看我，眼中不再有愤怒，而是深深的伤痛，“这几个月来，我们有那么多时间…”
“我害怕。”我哽咽着说，“害怕看到你现在这样的眼神…害怕失去…”
“傻瓜。”他突然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你以为知道真相后，我会恨你吗？”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恨我？”
小川深深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
“一开始…是的，我很失望，我以为你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但后来我明白了，那晚你也是受害者，战争…它伤害了所有人，用不同的方式。”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紧锁的心门。
三年来积累的所有痛苦、自责和恐惧，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我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
小川紧紧抱住我，一只手轻抚我的后背。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一直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遍遍重复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不是你的错。”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阿杰选择解脱是对的，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我们在门廊上相拥良久，直到我的眼泪流干。
他捧起我的脸，用拇指擦去我脸上残留的泪痕：“看着我，小莉。”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
“我原谅你。”他认真地说，“不是因为你需要被原谅，而是因为我需要放下，阿杰也不会希望我一直活在仇恨中。”
月光下，他的眼神如此温柔，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而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果那晚没有发生那些事，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开救助站，我们也不会相遇。”
这个角度我从未想过，命运有时确实奇妙得令人心痛。
“还疼吗？”他突然问，手指轻轻触碰我的眼角。
我摇摇头，突然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不是今晚的伤痛，而是三年来一直折磨我的愧疚。
“好多了…自从遇见你后，就好多了。”
他微笑起来，那笑容比月光还要明亮。
“那么，我的小医生，你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雇佣兵吗？虽然他知道你最大的秘密。”
我终于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什么啊，你早就住进来了，不是吗？”
“啊，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我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精致的蜂蜜糖。
“这是…”
“路过糖果店时买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你喝苦药时可以用上。”
这简单的礼物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打动我。
我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甜蜜的滋味立刻在舌尖扩散：“好甜…”
“喜欢吗？”
我点点头，将剩下的半块递到他嘴边。
“你也尝尝。”
他低头从我指尖含走糖果，他的嘴唇轻轻擦过我的手指，带来一阵微妙的触电感。
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所有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
第二天清晨，我在药草香中醒来。
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梦，直到我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块包好的蜂蜜糖，才确信那是真实的。
我披上外衣走到院子里，发现他已经起来了，正在整理昨天晾晒的药材。
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刚来时满身戾气的雇佣兵。
“早啊。”他转头对我微笑，仿佛昨夜的风暴从未发生。
“早。”我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药篮，“你起得真早。”
“习惯了。”他耸耸肩，突然凑近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睡得好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我脸颊发烫。
“还…还行。”我说。
他轻笑出声，似乎很享受我的窘迫。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问。
“上午要去看望村东的老教授，他的腿伤需要复查。”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下午…没什么特别的。”
“那下午陪我吧。”他说，“我发现了一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他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让我无法拒绝。
“好。”
上午的诊疗很顺利，那位老教授的腿伤恢复得不错，他甚至开玩笑说小川留在救助站后，我的气色好多了。
我红着脸否认，却听到他在一旁得意地笑。
午后，他带我穿过村子，来到后山的一片小山坡，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村庄和远处的田野。
“怎么样？”他得意地问，铺开带来的毯子。
“真美。”我由衷赞叹，在他身边坐下。
微风拂过，带来野花的香气，他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递给我一个：“尝尝，村里的老婆婆给的。”
我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立刻充满口腔：“好甜！”
“比你那些苦药草强多了，是吧？”他笑着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我轻哼一声，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
蓝天如洗，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
“对了。”他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我侧头看他：“我现在…不就是在这样做吗？”
“我是说，真正地放下。”他转向我，眼神认真，“离开救助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但救助站需要我…”
“安安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小川轻声说，“而且…你建立救助站是为了赎罪，不是吗？但你已经赎够了。”
我沉默下来，三年来，我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真的可以放下吗？
“跟我回老家吧。”小川握住我的手，"我想带你去见我的邻居，看看我长大的地方。然后…我们可以去旅行，去那些没有战争记忆的地方。”
他的描述像一幅美丽的画卷在我眼前展开，没有罪孽，没有噩梦，只有……自由。
“我…可以考虑看看。”我小声说。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嗯。”我点点头，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路上不许抱怨我带的药草太多。”我故意板起脸。
他大笑起来，翻身将我搂入怀中：“遵命，我的医生大人。“
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我闭上眼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也许…我真的可以尝试放下过去，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傍晚时分，我们手牵着手回到救助站，安安看到我们亲密的样子，露出会意的微笑，识趣地早早告辞了。
晚餐后，他神秘地拉着我来到院子里。
“闭上眼睛。”他说。
我疑惑地照做，听到他走开的脚步声，然后是翻找东西的声音。
”好了，可以睁开了。”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手中拿着一盏小小的魔法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将灯递给我，我这才发现灯罩上精心绘制着各种草药的简笔画图案。
“这是？”
“我自己做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红，“灯芯是用月见草精华浸泡过的，光线对眼睛好，你晚上看书时可以用。”
我捧着这盏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灯罩上的每一株草药都画得栩栩如生，看得出他花了多少心思。
“喜欢吗？”他期待地问。
“太喜欢了。”我小心地将灯放在院中的小桌上，然后转身抱住他，“谢谢你，小川。”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不客气，我的治愈师。”
那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相拥而坐，看着小川做的魔法灯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他告诉我他家乡的星空比这里更美，承诺一定会带我去看。
“等秋天吧。”他抚摸着我的头发，“那时候家乡的苹果熟了，邻居阿姨会做最好的苹果派。”
“听起来很棒…”我靠在他肩上，想象着那幅画面。
他突然认真地说：“亲爱的，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你值得拥有幸福，答应我，别再惩罚自己了，好吗？”
我抬头看他，在他眼中看到了纯粹的爱与接纳。
那一刻，我感觉到心中某个沉重的枷锁终于松动了。
“好，我答应你。”我轻声说，主动吻上他的唇。
星光下，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仿佛过去的伤痛从未存在。
也许治愈魔法的真正力量不在于治愈他人，而在于学会治愈自己——而他，就是我最好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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