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散,葡萄藤上的露珠坠在青石板上,碎成满地星芒。
谢辞佑安,我们出发吧!
她晃了晃他的手,腕间银镯与他腰间铃铛相撞,清响里裹着雀跃。
张起灵垂眸看她发亮的眼睛,喉结微动,指尖却悄悄蜷起,将她的手更紧地拢进掌心。
张起灵好。
两人手牵着手,脚下缩地成寸,碎玉般的青石板在身后飞速退去,转眼间便化作了斑驳的光影。
风在耳边呼啸,卷着草木的清香与远处若有若无的梵音,景物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
再睁眼时,清冽的雪水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冰凉。
抬眼望去,巨大的冰川在阳光下裂开蓝紫色的光,远处的经幡如彩带般漫过山谷,一座喇嘛庙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赭红色的外墙历经岁月侵蚀,却依然庄严肃穆,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惊起几只低空盘旋的白鸽。
庙前的石阶上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台阶尽头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酥油灯的暖光,混着淡淡的藏香,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宁静。
谢辞到了。
张起灵嗯。
“吱呀——”
虚掩的木门应声而开。
门内阴影处转出个年轻喇嘛,绛红色僧袍下摆扫过门槛积雪,他抬头时,竟与二十年前那个给谢辞糖的小喇嘛别无二致。
“族长,族长夫人,上师已在经堂等侯多时。”他双手合十,念珠在掌心转出细微声响。
谢辞丹朱,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们。
“族长、夫人相貌明净,丹朱自是不敢忘!”年轻喇嘛低头笑出虎牙,指尖拨弄念珠的速度忽然加快。
谢辞真会说话,张起灵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张起灵知道了,夫人。
谢辞的脸一下就红了。
谢辞那什么,我先去经堂啊——
谢辞经堂在哪?
“经堂在回廊尽头,挂着七色经幡的那间便是。
张起灵望着谢辞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扬起抹极浅的笑。
丹朱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佛珠转得更快:“夫人走得急,藏袍后摆还沾着半片雪花呢!”
张起灵嗯。
“族长,我带你去。”
张起灵不用,能找到。
铜壶在角落咕嘟作响,混着德仁拨弄念珠的轻响。
张起灵来时,德仁喇嘛睁开已经微微浑浊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们:“族长,族长夫人,你们要找的人她还在那间房,要我带你们去吗?”
谢辞不必劳烦上师,我们自己过去即可。
穿过挂着冰棱的走廊时,张起灵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铜壶沸声。
西厢房檐下的铜铃忽然轻晃,惊落枝桠上的碎雪,恰好扑在他发间,像是白玛在欢迎自己的孩子。
西厢房的木门吱呀声里,檀香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谢辞第一眼便看见窗台上的琉璃罐,里面插着晒干的雪莲花,炕头的羊毛毯上搭着件新织的氆氇。
看样子,她被照顾的很好。
谢辞抚上她的脉搏,她身体恢复还不错,但是她并没有完全的苏醒过来,藏海花的药性还没有消失。
唤醒她,真的只剩三天时间了。
张起灵跪在白玛的床前,他抓着她的手,他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一种,完全不同于他对谢辞的感情。
谢辞抬手,一本黑色的小册子出现在她掌心,金箔烫印的“生死簿”三字在阴火中忽明忽暗。
或许之前的神女谢辞想为白玛逆天改命或许要以自身寿数换命,但现在魔神改命,可不需要借助谁的光。
谢辞轻笑,黑雾顺着指尖漫上生死簿,所过之处,墨迹如活物般扭曲重组,她屈指弹向白玛心口,藏海花的冰息骤然炸开,在黑雾中凝成冰晶蝴蝶飞走了。
张起灵抬头时,正看见谢辞眼底翻涌的紫金色魔纹,他猛然抓住谢辞的手。
张起灵你,会有危险吗?
谢辞放心,不会。
谢辞指尖点在生死簿某页,白玛的名字骤然亮起,当白玛的名字彻底从纸页消失时,窗外突然卷起狂风。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玛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她的手指,随后睁开了眼。
“你们是谁?”
白玛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张起灵指尖微微收紧。
他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喉间滚过万千言语,最后只化作一句:
张起灵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人。
谢辞转身时勾了勾唇角,黑袍在风中扬起墨色涟漪:
谢辞你们母子好好聊聊,我去外面走走。
“你是,我的小官吗?”
张起灵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此时,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和她相处。
张起灵母亲。
这个称谓在舌尖滚了三遍才敢吐出,带着生涩的郑重。
张起灵伸手想触碰她的手,却在半空顿住,指节因用力泛白。
白玛忽然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那群人对你怎么样?”话音未落已红了眼眶。
张起灵我很好,阿辞把我照顾得很好。
“阿辞?”
张起灵喉结微动,指腹轻轻蹭过母亲掌心的薄茧。
窗外经幡声忽然清晰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雪粒敲打窗棂的轻响,碎成一片温柔的月光:
张起灵阿辞,她很好。
张起灵阿辞——
谢辞指尖微微一颤,抬眼时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
谢辞来了。
谢辞怎么了?
谢辞进屋的时候,张起灵忽然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这是,我儿媳?”
谢辞指尖骤然僵住,睫毛上的雪粒簌簌落在脸颊。
她抬眼撞进张起灵沉静的目光,却见他耳尖泛起薄红,指腹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像某种无声的安抚。
张起灵嗯。
他垂眸望着交叠的手,喉结微动,声音轻得像雪山融水。
谢辞(眼神示意)不是,这对吗?
张起灵先叫着。
他忽然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喉结擦过她发顶时轻颤。
张起灵等雪山的格桑花开了……
谢辞谁说要跟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他轻轻拽进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雪水混着松脂的气息。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不动,掌心却慢慢收紧。
张起灵阿妈等很久了,先让她高兴些。
廊下经幡突然哗啦作响,谢辞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雪粒敲打窗棂的轻响。
眼前白玛正笑着打量她,眼角皱纹盛着温柔。
“好孩子。”白玛拉过谢辞的手,掌心薄茧蹭过她手背时,竟和记忆里母亲的温度重叠。
这就是,母亲?
谢辞鼻尖蓦地发酸。
没有记忆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地养的神兽。
直到找回那些记忆,可是她没见过神曦,只依稀记得她把她裹进襁褓里的那只手很温暖。
谢辞阿妈。
谢辞抱住白玛,将头埋进她颈窝,闷闷蹭了蹭。
“怎么了,是小官欺负你了吗?”
谢辞没有。
谢辞只是觉得,阿妈掌心的温度,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白玛笑着拍她后背,震得她发顶的银饰轻晃。
(作者说:后面的剧情要想一想,啥时候写出来啥时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