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镜中人

她想该把东西搬到咖啡店的画室了，毕竟在客厅角落画了一次后，墙上、地板、桌角、窗帘……被或多或少的溅了点颜料，现在还没有处理呢。

来到咖啡店的画室，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小画架上，那里有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灰蓝色的天空中，一抹橘红正在云层后挣扎。

或许是内心的共鸣，雨晴快速找了个靠窗的角落熟练地支起画架，拿起画笔颜料开始了内心的宣泄。

三小时后，当周默轻轻敲门时，雨晴的双手和前臂都沾满了颜料，画布上是一团混沌的暗色漩涡。她精疲力竭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眼睛却亮得出奇。

"怎么样？"周默蹲下身，递给她一杯水。

雨晴摇摇头，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沮丧，而是因为一种奇怪的释放感——仿佛那些缠绕在她心脏上的荆棘，有一部分被转移到了画布上。

周默的目光移向画作，沉默了片刻。"很强烈，"最后他说，"我能感觉到...它在动。"

雨晴惊讶地抬头看他。这正是她作画时的感受——那些漩涡不是静止的，而是在她脑海中旋转、拉扯的活物。

"明天还来吗？"周默问。

雨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蓝色和黑色的颜料。"来。"她说。

就这样，雨晴重拾了她的艺术之旅。每天下班后，她会直接去画室，有时只待一小时，有时直到深夜。她不再试图画"好"的画，而是让情绪引导她的手。愤怒时，她用画刀将厚重的颜料刮在画布上；悲伤时，她用水稀释颜料，让色彩像眼泪一样流淌；麻木时，她画下一层又一层的灰色，直到画布几乎无法承受重量。

一周后，陈医师在她的咨询室里挂起了雨晴的一幅小画——一个模糊的人形蜷缩在画布角落，周围是大片留白。

"这让我想起你描述的感受，"陈医师说，"那种在广阔世界中却感到无比孤独的状态。"

雨晴盯着自己的画，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艺术治疗的奇妙之处——她甚至没有刻意表达这个主题，但内心的真实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注意到你最近使用的颜色了吗？"陈医师指着另一幅画，"上周全是深蓝、黑色和灰色。这幅里出现了暗红和紫色。"

雨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这样的选择。她只是伸手去拿感觉"对"的颜色。

"色彩是情绪的语言，"陈医师微笑道，"你的潜意识正在尝试告诉你一些事情。"

那天晚上，雨晴在画室里尝试了一件新事——她将鲜红色与大量白色混合，创造出一种柔和的粉红，然后在之前的暗色画作上画了几道不规则的线条。效果出人意料——那些黑暗突然变得不那么压抑了，仿佛被一丝希望照亮。

周默看到这幅修改后的作品时，眼睛亮了起来。"这就是突破，"他轻声说，"不是用光明取代黑暗，而是让两者共存。"

三周后的一个下午，周默在咖啡馆打烊后拦住了雨晴。"我有个想法，"他说，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柜台，"下个月咖啡馆又会举办艺术主题周。我想...展出你的作品。"

雨晴的胃部一阵紧缩。"不，那些画太...私人了。而且不够好。"

"正因私人，才有力量。"周默从柜台下拿出一本小册子，是咖啡馆过往艺术活动的照片，"看看这些人，雨晴。他们中有多少可能和你感受相同，却找不到表达的方式。"

照片中的人们站在各种艺术品前，表情专注而触动。雨晴想象自己的画挂在墙上，被陌生人审视、评判，胃部更加不舒服了。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也在升起——如果她的痛苦能被看见、被理解，也许它就不会那么沉重了。

"我可以...选几幅不那么黑暗的。"她最终说。

周默笑了，眼角挤出细纹。

接下来的两周，雨晴像着了魔一样在画室工作。她不再只是宣泄情绪，而是开始思考构图、色彩搭配和表达方式。她重画了一些部分，甚至完成了一幅全新的作品——一个背对观者的人影站在镜子前，但镜中映出的却是支离破碎的色彩。

展览前一天晚上，雨晴和周默在咖啡馆布置到深夜。十二幅画被精心安排在墙面上，从最黑暗的《囚》到最新的《镜中我》，形成一种情绪的演变轨迹。

"需要标签吗？"周默问，"标题和简短说明？"

雨晴摇摇头。"让它们自己说话。"

第二天，雨晴不敢出现在咖啡馆。她在家里的沙发上蜷缩了一整天，手机静音，不敢看任何可能的反馈。直到傍晚，周默发来一条短信："有位女士想买《镜中我》。她说这让她想起自己的女儿。我该怎么说？"

雨晴盯着手机屏幕。有人想买她的画？不是出于怜悯，而是真正的连接？她的手指颤抖着回复："不卖。但可以借给她挂在家里...一段时间。"

展览持续了一周，雨晴只敢在非高峰时段偷偷去看。她躲在角落，听人们的评论。一位中年男子在《囚》前站了整整十分钟，最后红着眼睛离开；一群艺术系学生热烈讨论她使用的技法；甚至有人留下便条，感谢她的"勇气和诚实"。

最后一天，周默在打烊后为她准备了一个小蛋糕，上面用巧克力写着"艺术家"。

"第一次展览的感觉怎么样？"他问，递给她一杯无咖啡因的拿铁。

雨晴思考了一会儿，蛋糕上的巧克力开始融化。"就像...把日记公开，却发现每个人都读懂了。"她停顿一下，"而且不觉得我疯了。"

周默的笑容温暖得像画室里午后的阳光。"这正是艺术的意义，雨晴。它让孤独成为共鸣。"

展览结束后，雨晴的画技和情绪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开始尝试更多色彩，画作中的光线也越来越多。但抑郁的阴云并未完全散去——有些早晨，她仍然需要与起床的念头搏斗；有些设计任务，她仍然会拖延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