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的秋雨冷得渗骨，庄寒雁在颠簸中睁开眼，指节发白地攥住车帘。青帷马车正碾过朱雀大街的积水，远处乌木匾额上"敕造庄府"四个鎏金大字刺得她眼底生疼。
她分明记得自己沉在护城河底的模样。冰水灌进肺腑时，腕上那支生母遗留的褪色珠钗突然发烫，再睁眼竟是七年前——父亲庄仕洋接她回京这天。
"四姑娘仔细脚下。"粗使婆子掀开车帘，雨水顺着油布伞骨淌成珠串。寒雁垂眸掩住眼底寒芒，前世就是这个姓赵的婆子，故意打翻炭盆毁了她的容貌。
青石板路上浮着层薄雾，穿过垂花门时，她忽然踉跄着扶住廊柱。掌心传来异样触感，牡丹雕纹的柱头右下角，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还在原处。
这是她前世刻下的记号。
"雁儿？"带着茉莉香气的锦帕按在她额角，寒雁浑身剧颤。周氏保养得宜的面容近在咫尺，黛青色眉黛衬着殷红唇色，恍若画皮鬼魅。
"母亲..."她掐着掌心逼出泪光，目光扫过周氏发间新打的九鸾衔珠钗。这钗子该是用她生母嫁妆熔的——前世直到抄家那日她才知晓，生母留下的十二箱笼陪嫁，早被周氏填了庄府的亏空。
周氏牵起她冰凉的手："可怜见的，手这样冷。青黛，去取我的手炉来。"话音未落，东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穿着胭脂红遍地金襦裙的少女掀帘而出，腕间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
"母亲偏心！这缠丝玛瑙枕我求了半月都不给，倒舍得给个乡下丫头！"
寒雁低头藏起冷笑。她的好姐姐庄玉瑶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前世若非周氏拦着，怕是早将她推进井里。此刻少女耳后那点胭脂痣红得刺目，让她想起对方将毒酒泼在她脸上时的狞笑。
"瑶儿休要胡闹。"周氏轻斥，手上却将寒雁往身后带了带，"你妹妹病着，经不得吵嚷。"
寒雁适时咳嗽起来，余光瞥见青黛捧着鎏金手炉碎步而来。这丫头前世为她挡箭而亡，此刻低眉顺目的模样却让她心惊——方才递手炉时，青黛右手虎口处的薄茧擦过她腕间，那是长年握剑才会有的痕迹。
暮色渐浓时，寒雁靠在西厢房的缠枝莲纹凭几上。窗棂外细雨缠绵，她摩挲着褪色珠钗，金丝缠绕的凤首突然硌到指腹。前世未曾留意的细节此刻清晰可辨——凤目处有个米粒大小的凸起。
"姑娘该喝药了。"青黛端着黑漆托盘进来，褐色药汁在雨声中泛起涟漪。寒雁盯着她袖口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胎记，忽然记起前世傅云夕遇刺那夜，有个青衣婢女腕间也有这般印记。
"放着吧。"她漫不经心道，"方才母亲送来的蜀锦冬衣，可收妥了？"
"按姑娘吩咐收在樟木箱里。"青黛顿了顿，"只是...那衣裳熏的是苏合香。"
寒雁指尖微滞。周氏最厌苏合香，前世她因此浑身起疹，被斥为晦气。今生这香里怕是不止混了花粉——她分明记得，傅家老夫人就是闻了混着蛇床子的苏合香才中风而亡。
雨声渐急，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响。寒雁望着铜镜中尚显稚嫩的面容，轻轻将珠钗插进发间。镜面忽然映出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看身形竟像是日间那个粗使赵婆子。
"青黛。"她突然开口，"你会沏君山银针么？"
侍女正在熏被的手一抖，香灰落在错金银熏球上，溅起几点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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