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寒雁已站在药庐斑驳的木门前。晨雾裹着浓重的苦艾味钻进鼻腔,她摩挲着袖中当票,眼前又浮现傅云夕咳血的模样——那苍白指节擦过她耳垂时,分明在珠钗凤首处按了三下。
"吱呀——"
门内窜出个药童,怀里的青瓷罐险些撞翻。寒雁侧身避让时瞥见罐中物,瞳孔骤缩。暗紫色的干花在晨光中泛着诡异油光,正是西域特有的鬼面萝。前世傅云夕毒发身亡时,指甲缝里就沾着这种花粉。
"四姑娘好早。"苍老声音从药柜后传来,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在称量附子,"可是夫人要添安神汤?"
寒雁望着他秤杆上颤巍巍的铜权,忽然记起这人是周氏陪嫁李嬷嬷的表亲。前世她缠绵病榻时,就是这双布满褐斑的手,将三钱砒霜混进了药罐。
"我来取些艾绒。"她故意露出腕间红疹,"昨夜熏香过重,起了些风团。"
老大夫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秤盘上的附子又多添了一钱:"姑娘这是湿邪入体,老夫开剂五积散..."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八宝华盖马车碾碎晨雾,傅云夕被侍从搀下马车时,鸦青色大氅领口已沾满暗红血渍。寒雁注意到他腰间换了块羊脂玉佩,正是前世自己亲手刻的往生咒纹样。
"咳咳...庄四姑娘也在。"傅云夕接过药童递来的帕子,指缝渗出的血在素绢上晕成红梅,"可是来寻解蛇床子的方子?"
老大夫的秤砣"当啷"落地。
寒雁指尖掐进掌心。前世她直到被做成人彘那日才知,傅老夫人中的蛇床子毒需配合龙脑香引发,而这味药引,此刻正在周氏佛龛下的暗格里。
"世子说笑了。"她拿起案上的《千金方》,书页恰停在"附子篇","倒是这补阳圣药,用多了怕要经脉逆行呢。"
傅云夕忽然低笑,咳出的血沫溅在书页间。他苍白的指尖划过"附子五钱可致心悸而亡"那行小字,在墨迹上按出个带血的指印:"姑娘可知,颍州民变那年...咳咳...庄府别院买过三百斤附子?"
药庐陡然死寂,连捣药声都停了。寒雁盯着他染血的袖口,前世零碎的记忆突然拼凑成形——生母棺椁入土那日,庄府后门确实运进数十个酒坛,现在想来,那扑鼻的酸味根本不是醋。
(下)
暮色四合时,寒雁倚在暖阁的缠枝莲纹窗棂边。掌心攥着的药包渗出苦味,那是她趁老大夫配药时偷换的附子。西厢房的樟木箱里,蜀锦冬衣正泛着幽光,青黛说周氏午后又送来对鎏金手炉。
"姑娘,该用膳了。"青黛端着描金漆盘进来,鲈鱼脍上的姜丝切得细如发丝。寒雁忽然按住她摆筷的手:"青黛姐姐老家在颍州吧?"
银筷"啪"地砸在玛瑙碗上。
"奴婢...奴婢是家生子。"青黛低头收拾溅出的鱼汤,腕间胎记被热气蒸得发红,"老爷当年在颍州治水时..."
"治水?"寒雁用筷尖挑开鱼眼,"是趁着水患强占民田吧?"她突然将药包拍在案上,附子粉簌簌落在鲈鱼切口处,"就像这样,把赈灾粮换成砂石,再拿附子粉冒充止血散?"
青黛踉跄着撞翻博古架,羊角宫灯在地上滚出丈远。寒雁冷眼看她袖中寒光闪现,却在瞥见窗外人影时生生收住——东厢房的灯笼正往这边移来。
"好香的手艺。"庄玉瑶掀帘而入,丹蔻指甲径直去捏鱼脍,"听说妹妹今日去了药庐?"她突然掩唇娇笑,"莫不是急着调理身子,好嫁去傅家冲喜?"
寒雁盯着她耳后胭脂痣,忽然想起傅云夕咳血时,这抹红痣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前世庄玉瑶替嫁傅家后暴毙,棺木抬出时耳后渗出的正是这种紫黑脓血。
"姐姐说笑了。"她将鱼脍推过去,"倒是姐姐该多补补,听说王尚书家的公子...最爱美人皮下酒。"
"你!"庄玉瑶扬手要掀桌,却被青黛按住手腕。寒雁看见侍女指尖银光一闪,庄玉瑶突然浑身僵直,像被抽了骨头的蛇瘫在玫瑰椅上。
更漏滴到戌时,寒雁借口消食走进后花园。假山石缝里塞着个油纸包,是傅云夕白日差人送来的颍州志。翻开泛黄的书页,夹着张地契残片——庄府别院七百亩良田,原主竟写着叶氏,正是她生母的闺名。
"四姑娘好雅兴。"
紫藤架下转出盏琉璃灯,傅云夕披着件墨色氅衣,领口狐毛沾着夜露。他手中把玩的正是青黛白日里掉落的银针,针尖淬着幽蓝的光。
"令堂的嫁妆田如今种满附子,"他将银针插进古槐树干,树皮瞬间焦黑,"庄夫人倒是物尽其用。"
寒雁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龙脑香的味道。这香气与周氏佛龛下的药引如出一辙,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扯开他大氅系带——
苍白胸膛上缠着渗血的纱布,伤口形状竟与珠钗凤首分毫不差。
细节解析
药庐博弈:附子秤量时颤抖的铜权、鬼面萝与西域毒药的关联,暗示庄府与境外势力勾结
胎记秘密:青黛被提及颍州时异常反应,揭示其真实身份与七年前水患案有关
伤痕映射:傅云夕胸前的钗形伤口,暗示其早知寒雁身世,伤疤或是开启某处机关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