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那阵子,日子过得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似的,直到布告栏贴出名单那天,心才算悬到了嗓子眼。
第三节课间,阳光把公告栏的不锈钢边框晒得发烫,苏然的手指勾着陈宇的校服衣角,掌心的汗把布料洇出个浅印子。
周围此起彼伏的“哎我在这儿”“你跟我一班!”像气泡似的炸开,她盯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突然听见陈宇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的名字在“重点班”那栏,而自己的“苏然”三个字,正乖乖躺在“普通班”末尾,像被风吹散的两片叶子。
喉头像突然塞了团棉花,鼻尖猛地一酸,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陈宇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背的薄汗,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发顶闷闷地说:“笨蛋,又不是隔着太平洋。”
校服布料上有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是她熟悉的气息,可此刻却让她心慌,一楼到四楼,是课间操时要错开的楼梯人流,是午休时无法共享的便当盒,是再也不能在走廊拐角偶遇的距离。
新班级的木质课桌还带着淡淡的木香,苏然摸着抽屉里前桌留下的涂鸦,忽然听见粉笔重重敲击黑板的声响。
数学老师正在讲立体几何,她盯着投影仪上旋转的立方体,忽然想起陈宇总说她空间想象力像没开化的原始人,会用橡皮切成小方块帮她摆模型。
阳光斜斜切过窗棂,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里,苏然盯着化学方程式上的箭头,忽然想起陈宇以前总会在草稿本上画小太阳给她标注重点。
此刻笔记本上空空如也,只有铅笔在纸页上戳出的小凹点,像落满心头的小问号。
而四楼的重点班,陈宇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线。
黑板上的导数公式爬满整块黑板,他却盯着前排同学晃动的马尾辫出了神,那截露在卫衣外的纤细脖颈,多像苏然低头抄笔记时的模样。
课间有人抱着习题集来问问题,他敷衍地指了指解题步骤,眼睛却不停地往走廊尽头瞟,直到听见楼下传来隐约的课间操铃声,才猛地抓起校服冲出门去。
春末的风卷着梧桐絮往人脸上扑,苏然在各班队列间逡巡,校服裤脚沾满草屑。
忽然听见右侧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便看见陈宇校服拉链没拉,刘海被风吹得翘起来,正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朝她跑。
两人在篮球场边的香樟树荫里碰头,陈宇的手指还带着楼上教室的暖意,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早上语文课讲《项脊轩志》,老师说‘庭有枇杷树’,我就想,你会不会又在草稿本上画树偷懒?”
他说话时,校服领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能看见锁骨下方那颗浅褐色的小痣,是她以前总开玩笑要拿红笔圈起来的记号。
苏然突然很想把这一刻的阳光、他指尖的温度、远处广播里模糊的课间操音乐,全都装进口袋带走。
可预备铃很快响起,陈宇不得不转身往楼上跑,白色校服在楼梯拐角处闪了一下,就像只掠过水面的燕子,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在她心里荡开。
放学路上,苏然踢着脚边的梧桐果,听陈宇讲重点班的学霸们如何用午休时间刷竞赛题。
他说“张老师居然布置了三套卷子”时皱起的眉头,和以前抱怨体育测试时一模一样,可不知为何,那些话像隔了层毛玻璃,听着真切,却摸不着温度。
路过常去的文具店时,她张嘴想说“要不要进去买新笔记本”,话到嘴边却变成:“你们班作业很多吗?”
夜里台灯的光在习题册上洇成温柔的圈,笔尖悬在函数题上方半天没落下,草稿纸上无意识画满了相连的小爱心,最后都被橡皮擦出毛边。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陈宇的消息框里躺着张照片——堆满课桌的习题集中间,摆着她送的宇航员小摆件,头盔上的反光像是对着她笑。
“今天物理课又走神了。”他说,“想着你现在是不是在啃数学大题,要不要帮你画辅助线?”
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苏然打下:“我们周末去图书馆吧?”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跳得比秒针还快。
可回复来得很慢,久到她数清了窗帘上的三道褶皱,才看见对话框里跳出:“对不起啊然然,明天要去参加重点班的辅导课。”
手机屏幕的光映得眼睛发涩,她盯着聊天记录里上周的对话:自己说“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超难吃”,他回“下次给你带家里的牛肉酱”。
他说“数学周测错了道巨简单的题”,自己回“笨蛋,罚你给我讲十道题”。
那些带着温度的絮叨,此刻却像被装在密封袋里的蝴蝶,看得见色彩,却触不到振翅的颤动。
窗外的玉兰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苏然摸出笔袋里的情侣钥匙扣,金属表面还留着体温。
她忽然想起分班那天,陈宇在她耳边说的“一起面对”,想起他指尖擦过她眼角泪水的触感,想起香樟树下那个仓促却温暖的拥抱。
或许距离从来不是楼梯间的四层台阶,而是当她在草稿本上画下第无数个小太阳时,忽然意识到,有些心事,终究要学会自己慢慢焐热。
周末的阳光依然很好,苏然抱着习题本坐在书桌前,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手机突然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辅导课提前结束了!图书馆老位置,我带了草莓味的润喉糖。”
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她抓起书包冲出门去,楼道里的风掀起校服衣角,忽然觉得四楼到一楼的距离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