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风雪突然变了调子，不像刚才那样漫天撒野，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按住了。风卷着冰碴子打着旋往上冒，在苏清月面前堆起道白雾墙，刮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背贴着冰壁往后缩了缩，右手的剑嗡嗡震个不停，剑穗上的结冰珠子甩得噼啪响。
"清月。"
那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三百年前墨尘哄她喝药时的温柔调子。苏清月攥着剑柄的手突然一松，剑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捞住，指关节攥得发白。手心全是汗，那块断裂的龙纹玉佩在掌心里打滑，血渍黏糊糊的，冻得她骨头缝都疼。
墨尘站在三步开外，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白衣下摆沾着点雪沫子，头发用根玉簪绾着，连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都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可苏清月盯着他脖颈左边看了半晌，那里光溜溜一片，本该有个月牙形的浅粉色胎记才对。
"冷不冷？"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冰面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苏清月这才看见他脚边的雪地上，裂开的纹路里正往外冒黑丝，像极了从沈墨离晶体心脏里爬出来的虫子。那些黑丝在雪地里蜿蜒游走，碰到她的靴底就蜷成个小球，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她忽然想起顾怀卿变成冰雕前那双眼睛。当时她没看懂里面翻涌的情绪，现在却突然明白了——那是疼，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心挖出来递到仇人面前的疼。
"别过来。"苏清月把剑横在胸前，剑尖微微颤抖。水雾里能看清墨尘右手慢慢抬起来，指缝里爬出几只指甲盖大的黑虫，落在雪地上还在扭来扭去。他要抓她的手，就像三百年前在诛仙台上她要跳下去时那样。
那时候他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差点捏碎她的骨头。掌心滚烫，烫得她手腕上留了圈红痕，半个月才消。可眼前这只手......苏清月盯着他伸过来的指尖，雪粒子落上去都不化。
"你究竟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回事。锁骨突然像被针扎似的疼，那个千玥希留下的符文正往外冒热气，烫得她想把皮扒开。
墨尘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慢慢咧开到一个诡异的弧度。"我是墨尘啊。"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碾过，混着无数细碎的虫鸣，"你的墨尘。三百年前你亲手把我推下归墟，现在不该跟我回家吗？"
"回家？"苏清月猛地想起地宫里那个黑色虫卵，想起颜芊羽说过的万魂髓，胃里一阵翻腾。她突然往前踏了半步，剑锋直指他心口那块跳动的黑晶石，"回哪个家？归墟底下吗？还是你准备把我塞进去，像啃顾怀卿那样啃干净？"
黑晶石突然亮得刺眼，墨尘的脸在光晕里扭曲变形。指缝里的黑虫瞬间多了好几倍，密密麻麻地往下掉，在雪地上积成黑色的水流往她脚边爬。苏清月挥剑去砍，剑锋划过黑虫群，那些虫子滋啦冒白烟，却一分两半后还在动，断口处又长出新的脑袋。
"跑！"
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一声，声音闷得像堵着块布。苏清月还没反应过来，后腰突然被一股力量推了把，整个人往前踉跄两步，堪堪躲过虫群组成的黑网。她回头看见千玥希站在刚才她的位置，白衣被虫群啃出好几个破洞，胸口那块血迹比之前更鲜艳了。
"你怎么......"
千玥希没回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冰晶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的蓝宝石旋转起来，蓝光所过之处，黑虫纷纷冻结成冰珠。"看他耳朵后面！"她声音里带着血腥味，咳了两声，溅在冰面上的血珠居然是金色的。
苏清月依言看向墨尘左耳后方，那里本该有颗芝麻大小的朱砂痣。三百年前她总爱用指尖戳那颗痣逗他，说那颗痣长得像她偷藏起来的糖豆。可现在那里光溜溜的，连点疤痕都没有。
"假的..."她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上那圈早已消失的红痕突然开始发烫，就像当年墨尘攥着她时一样。
"叛徒！"假墨尘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里的温柔调子荡然无存，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虫鸣，"你该待在封印里烂掉！"
千玥希左肩突然炸开一团血雾，整个人歪了歪。苏清月这才看见她背后爬满了黑虫，白衣都被虫群啃成了筛子。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举起法杖重重顿在冰面上："清月，虫卵！毁了它！"
冰缝底下突然传来婴儿笑声，咯咯咯的，听着像银铃声一样好听，却让苏清月头皮发麻。她低头往下看，之前幽蓝的光芒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猩红色，地宫里那个黑色虫卵表面的血管纹路正在发光，和她锁骨上的符文隐隐呼应。
"墨尘在等你呢。"耳骨钉突然发烫，那个婴儿的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甜腻腻的，"把玉佩给他，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苏清月的视线开始模糊，手里的玉佩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往冰缝方向拽她的胳膊。她知道这是幻觉，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墨尘躺在诛仙台上，胸口不断冒出黑丝，她握着剑站在他面前，千玥希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清月！"
顾怀卿的声音突然钻进来，像根针戳破了什么东西。苏清月猛地眨了眨眼，看见冰缝边缘散落着几块顾怀卿的冰晶碎片，其中最大的那块正闪着微弱的金光。碎片里冻着半张脸，眼睛还睁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在说"别信"。
对，别信。
苏清月猛地抬手，一剑劈开缠住手腕的黑虫。那些虫子掉在地上拼命扭动，却在接触到她剑锋扫出的蓝光时纷纷爆裂。她突然想起沈墨离颈侧的月牙刺青，想起千玥希消散前说的话，想起顾怀卿变成冰雕前的口型——
"月"。
"你不是墨尘。"她横剑挡在身前，剑尖稳稳指向假墨尘的眉心，"真正的墨尘从来不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假墨尘的脸彻底扭曲了，五官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淌，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黑虫。那些虫子组成的身体不断蠕动，发出让人心悸的沙沙声。"那又怎样？"他往前逼近一步，整个昆仑墟都跟着震动起来，"他已经死了三百年了！只有我能永远陪着你！"
千玥希突然扑过去，用身体缠住假墨尘，冰晶法杖狠狠扎进他背后。"快！"她朝苏清月喊，声音已经弱得快听不见了，"虫卵核心怕冰魄剑！"
苏清月咬紧牙关，转身冲向冰缝。风雪更大了，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冰缝边缘的冰层在她脚下不断碎裂，顾怀卿的冰晶碎片混着碎冰往下掉，砸在猩红光芒里溅起细碎的光点。
"墨尘！"她听见假墨尘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地动山摇间，千玥希的惨叫声被彻底淹没。苏清月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头就再也下不了手。她攥紧剑柄，纵身跃向那片猩红光芒。
剑锋刺入虫卵的瞬间，发出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声响。苏清月感觉剑尖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她看见虫卵外壳层层龟裂，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婴儿，只有无数黑色细线纠缠成的人形轮廓，被剑光照到的地方正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
假墨尘的吼声从头顶传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苏清月抬头看见他挣脱了千玥希的纠缠，像团黑色潮水朝她扑来。而千玥希半个身子都变成了透明的光点，正一点点消散在风雪里。
就在这时，虫卵中央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很微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却在苏清月掌心那块玉佩靠近时猛然爆发。玉佩自行飞出她的手心，裂开的缝隙里涌出与金光同源的光辉，两股力量相互吸引，在空中交织成液态的玉髓。
"清月！"千玥希的声音直接钻进她脑子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接住它！那才是墨尘的魂核！"
苏清月下意识伸出右手，玉髓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她掌心。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从掌心传遍四肢百骸。她看见自己锁骨处的符文突然亮起，金光沿着皮肤蔓延，很快形成完整的星图，六个光点按照某种规律缓缓转动。
假墨尘在她面前爆成一团黑雾，刺耳的尖叫渐渐消失。苏清月握着剑半跪在冰面上，掌心的玉髓正慢慢渗入皮肤，形成金色的纹路。她低头看着那些纹路，突然想起很多事情——
三百年前墨尘把她护在身后对抗天界大军，颈侧的月牙刺青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他忍着锁魂钉的剧痛为她盗取冰魄剑，血滴在她掌心烫出和现在一样的金纹；归墟崖边他掰开她的手将她推回崖顶，自己坠入深渊时还笑着说"等我回来"......
"去找他。"千玥希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化作细碎的光点融入星图，"星图会指引你......"
苏清月猛地抬头，望向星图中西北方向那颗最亮的星辰。就在这时，极远处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穿透力极强，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握紧右手，掌心的金纹发烫，和那剑鸣产生奇妙的共鸣。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边裂开道口子，露出鱼肚白的晨光。苏清月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积雪。冰缝底下的猩红光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白光，沿着裂缝缓缓流动。
她摸了摸锁骨处的星图，那里的皮肤光滑温热，像是从未有过符文。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墨尘的魂核正在她掌心跳动，就像三百年前她躺在他怀里时听到的心跳声一样。
"我来找你了。"苏清月对着西北方向轻声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笑。她转身踏上断裂的冰桥，每走一步，掌心的金纹就亮一分。顾怀卿的冰晶碎片在脚下闪着微光，像是在为她引路。
远处的剑鸣又响了一声，这次更近了些。苏清月握紧手中的冰魄剑，加快了脚步。风雪过后的昆仑墟异常安静，只剩下她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剑鸣，在空寂的天地间回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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