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冬青盯着地板上那滩未干的血迹——那是赵吏左眼流下的血,此刻正诡异地蠕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地板上勾勒出一个古老的符文。
"别碰它。"赵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往常更加沙哑。
冬青猛地回头,看见赵吏靠在货架旁,右眼紧闭,左眼处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更可怕的是,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已经爬满了他的半边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你的眼睛..."冬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暂时看不见而已。"赵吏扯了扯嘴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条黑布缠在眼睛上,"比起这个,我们有更麻烦的事要处理。"
他抬起右手,指向便利店角落里的那面古董镜——那是上周一个古怪顾客留下的抵押品。此刻镜面正泛着不正常的青光,镜框上雕刻的龙凤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木头上缓缓游动。
"他来了。"赵吏低声道。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就像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湖面。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个穿着民国戏服的男子,脸上画着精致的旦角妆容,却掩不住眼底的怨毒。
"赵大人,别来无恙啊。"戏子的声音尖细得不似人类,每个字都带着戏腔的转音,"百年之期已到,您该还债了。"
冬青感到一阵恶寒。这个声音他听过——就在那些零碎的前世记忆里,在民国戏楼的回廊上,在签订契约的当铺中。
赵吏冷笑一声:"白老板,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是比当年更像个角儿了。"
戏子的表情瞬间扭曲,戏妆下的皮肤裂开一道道血痕:"托您的福!若不是您当年毁约,我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他突然转向冬青,"夏掌柜,您说是不是?"
冬青如遭雷击。夏掌柜?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某扇门——
民国二十七年的冬天,北平最大的戏楼"庆喜班"里,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正站在后台,手里拿着一份契约...
"想起来了吗?"戏子的声音突然近在耳边。
冬青猛地回神,发现戏子的脸已经贴到了镜面最前端,几乎要冲破镜子的束缚。那张涂满白粉的脸上,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退后!"赵吏一把将冬青拽到身后,左手掐诀念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戏子突然尖笑起来,笑声震得货架上的商品纷纷坠落:"赵大人,您的'金光咒'对我没用!我可是按规矩来的——"他伸出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镜面,"契约在此,您赖不掉的。"
镜面上浮现出一行血字:
"民国二十七年冬,赵吏借白凤仙阳寿三十载,以戏楼地契为押,到期未还,利滚利,今日本息合计——"
血字突然扭曲变形,最后定格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
"壹佰零捌魂"
赵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冬青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摆渡人,此刻竟然在微微发抖。
"不可能..."赵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当时明明说好..."
"说好什么?"戏子突然暴怒,戏服无风自动,"说好用我三十年阳寿换我妻儿平安?可他们还是死了!死在日本人手里!而您——"他猛地指向赵吏,"您明明可以救他们!"
冬青震惊地看向赵吏。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赵吏曾经做过这样的事——借人阳寿,却又见死不救?
赵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当时情况复杂..."
"复杂?"戏子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脸上的妆容一块块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皮肉,"那现在就让事情简单点——要么还我一百零八个魂魄,要么..."他的目光落在冬青身上,"用您这位小朋友的命来抵!"
便利店的气温骤降。冬青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货架上的饮料瓶接二连三地爆裂,冰凉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赵吏突然笑了:"白凤仙,你确定要这么做?"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别忘了,你的魂魄还锁在我的当铺里。"
戏子的表情僵住了:"您...您竟然还留着那把钥匙?"
"不仅留着,"赵吏用钥匙轻轻敲击镜面,"我还知道当年是谁向日本人告的密。"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需要我当着你徒弟的面,说说你是怎么为了一箱鸦片,把自己的妻儿行踪卖给日本人的吗?"
镜面剧烈震动起来,戏子的脸扭曲变形:"胡说!你血口喷人!"
冬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震住了。他看向赵吏,后者虽然蒙着眼睛,却仿佛能感知到一切,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
"要我把你徒弟叫来对质吗?"赵吏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可是在地府等了你八十多年,就为了亲口问问你,为什么连他也要灭口。"
戏子突然安静下来。镜面上的血字开始倒流,最后全部缩回他的七窍。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赵大人果然厉害。不过..."他的嘴角突然诡异地扬起,"您以为我这次来,真的只是为了讨债吗?"
赵吏的身体猛地绷紧:"你什么意思?"
戏子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唱起了一段京剧: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随着唱词,镜面突然泛起血光,一个接一个的鬼影从镜中爬出——他们全都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浑身焦黑,但无一例外,胸口都别着一枚"庆喜班"的徽章。
"我的戏班子来接我了,赵大人。"戏子的声音越来越远,"不过别担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在泰山府君祭上..."
最后一个字落下,镜面轰然碎裂。无数玻璃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上都映出戏子诡异的笑脸,然后同时化为齑粉。
便利店里死一般的寂静。
冬青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他看向赵吏,后者仍然保持着戒备的姿势,蒙眼布下的脸颊上,一道血痕缓缓流下。
"赵吏..."冬青刚想开口,突然听见"啪嗒"一声——
一枚古老的铜钥匙掉在了地板上,正是赵吏刚才拿着的那把。只是现在,钥匙上布满了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赵吏缓缓蹲下身,手指刚碰到钥匙,它就化为一堆锈渣。
"麻烦了..."他喃喃道,声音里是冬青从未听过的疲惫,"当铺的封印...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