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女同事见杜杰从楼道里走出来,裙摆一旋小跑着迎上去,指尖轻轻拽住他的袖口晃了晃,声音里裹着刻意放软的甜意:“今天……能对我好一点吗?比平时再温柔那么一点点。”
杜杰喉间低低应了声,视线落在对方微垂的眼睫上,心里却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他太清楚这个叫杨明的女人藏着多少算计——调查档案里写满了令人唏嘘的过往:高中时被酗酒的父亲逼着辍学,十九岁那年为了给母亲凑手术费,稀里糊涂被拐上了贼船,成了那些人手里榨取利益的工具。可同情归同情,他忘不了档案末尾那几行字:对短期目标客户惯用“未成年”身份博取怜悯,榨取超额消费;因容貌不够出挑,第一次“接活”就被老鸨逼着破了身,从此在声色场里学会了用眼泪换生存的伎俩。
人心这东西,一旦被生存的泥沼泡透了,谁知道结出的是苦果还是毒刺?杜杰捏了捏手心,忽然想起高中时那个总坐在教室后排的女生。也是为了给弟弟交学费,悄悄在KTV做陪酒,他撞见时她正被几个男人围着灌酒,眼里的光像风中残烛。那时候他懦弱,假装没看见转身就走,直到半个月后听说她从天桥上跳了下来,口袋里还揣着没送出去给弟弟的学费。
“如果当时……”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如今他袖口别着的警徽比任何假设都更沉重——小时候总幻想当英雄,是觉得能穿上威风的制服;可真穿上这身藏蓝色,才明白所谓英雄,不过是在无数个“如果”里,硬着头皮选择“必须”的人。就像他在入职誓词里默念的那样:“我握着的不是权力,是把人从阴影里拽出来的力气。”
他抬手轻轻搭上杨明的肩膀,指腹刻意避开了她颈后那片若隐若现的淤青,声音放得很缓:“这样可以吗?要是不自在,我就松开。”
“挺好的。”杨明仰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路灯下闪了闪,“我们今晚……在外人眼里,能像对真情侣吗?”
“可以。”杜杰答得干脆,指尖却悄悄收紧。这女人向来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今天突然如此活络,是上头派来试探他的?还是想在他这儿套点什么?甚至……他们已经怀疑他的身份,故意设了圈套等着他往里钻?他忽然觉得脖颈发紧,像有根无形的线正慢慢勒上来。
做这行的,谁不是戴着面具跳舞?就像那些被锁在档案馆深处的名字,他们或许在街坊眼里是开杂货铺的老头,是送快递的小哥,却在无数个深夜里,把自己的名字、性子、甚至爱恨都打包收进铁盒子,只为了让更多人能安安稳稳地用自己的名字活着。要是真有个特务奥斯卡奖,那些在档案里连照片都模糊不清的前辈,早该拿遍终身成就奖了。
两人走到街角的小吃摊,杨明选了张临着马路的桌子坐下,油乎乎的塑料布上还沾着上一桌的辣椒油。“说实话,我看你刚才走出来时,脚步都飘着。”她招手叫老板来点菜,眼睛却瞟着杜杰,“是昨晚没睡好?”
杜杰没接话,手指在桌沿敲了敲。这片街区他熟得很,哪个摊的炒粉放两勺醋最够味,哪个老板总在秤上做手脚,他闭着眼都能数出来。他特意选了斜对面那家——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东北汉子,炒起菜来能把锅铲抡出火星子,最不喜欢有人在他这儿说悄悄话。
“喏,就这家吧。”他把菜单推过去,“他家锅包肉酸甜口的,你试试?”
杨明挑眉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猜的。”杜杰垂眼盯着桌角的裂缝,心里却在算着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夜市开始安静的时候,但也得防着四周那些看似闲坐的人——穿花衬衫的老板时不时往这边瞅,穿拖鞋的大叔总在桌旁晃悠,谁知道哪个耳朵上的蓝牙耳机里,正传出自己的声音?
菜很快端上来,一盘锅包肉冒着热气,糖浆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杨明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烫得直吐舌头:“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干这个吧?”
“不干这个干什么?”杜杰夹起一筷子炒粉,故意嚼得很响,“一个月顶别人两个月工资,傻子才辞。”
“就没想想以后?”杨明放下筷子,指尖在玻璃杯壁上画着圈,“比如攒够钱,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你呢?”杜杰抬眼,目光像淬了冰,“你不是也攒着钱吗?打算去什么好地方?”
这话像根针,精准刺破了杨明脸上的轻松。她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想去……一个能让人睡踏实的地方。”
“哦?”杜杰舀了勺汤,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琢磨怎么哄人开心的地方?”
杨明没说话,低头小口抿着汤,肩膀微微垮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鸟。
饭后杜杰送她到路边打车,黑色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路口时,他立刻攥住衣领,把藏在里面的微型窃听器拽了出来。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还带着体温,他盯着那闪着微弱红光的指示灯,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终于忍不住了?”
这种窃听器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出现:要么是上头觉得他办事不利,要么是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无论是哪种,接下来的路怕是要步步踩在刀尖上了。
夜风卷着夜市的油烟味吹过来,杜杰摸出手机,翻到那个备注“天辰”的号码。“喂,是我。”他走到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声音压得很低,“在老地方等我,对,今晚可能得绕点远路。”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了眼天,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像块蒙着灰的银币。他紧了紧腰间的枪套,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不管前面是试探,是圈套,还是什么牛鬼蛇神,他总得走过去看看——就像当年在那个女生的葬礼上,他在心里发过的誓:“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世上的阴影,都见不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