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像被泼翻的墨汁,浓得化不开的黑从天际漫到脚边,只剩下几盏路灯在远处洇出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楼房歪斜的剪影。彭天辰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轿车碾过湿漉漉的路面,轮胎与积水摩擦出细碎的沙沙声,在空旷的街巷里荡开,像有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车窗外,老楼的阴影张牙舞爪地趴在墙面上,随着车身移动缓缓扭曲,那些突出的窗沿与空调外机在黑暗中幻化成蛰伏的兽,屏息凝视着这场深夜的独行。
“你觉得他们会在岔路口堵你?”彭天辰的声音打破沉默,仪表盘的冷光映在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我查过导航,这几条巷子是回你住处的近路,但七八个岔口像迷宫,太适合藏人了。”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叩,节奏乱得像他此刻的心跳——他太清楚杜杰的性子,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可他不希望这份执拗最终变成新闻里的“因公殉职”。
杜杰靠在副驾上,指尖转着枚磨得发亮的金属徽章,那是他刚入警队时的纪念品,边缘的棱角早被岁月磨平。闻言他扯了扯嘴角,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的云:“大概率会。上车前我把他们安的监听设备丢进了街角绿皮箱,现在估计已经被发现了。”仿佛被人盯上不是危险信号,而是写进日程表的寻常事。警察这份职业教会他的,除了制服上的荣光,更多是与危险共舞的本能——他早已在脑海里预演了所有最坏的可能:巷口的埋伏、突然冲出的车辆、甚至更糟的……哪怕最后是鱼死网破,方向盘也绝不会握在别人手里。
“你就这么丢了?”彭天辰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上划出半米长的水痕,刺耳的摩擦声撕破夜空,“他们最忌讳失控!这简直是当面打他们的脸!你就不怕他们连缓冲的余地都不给,直接来硬的?”他声音里带着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透着疯狂,像在钢丝上跳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可杜杰连安全绳都懒得系。
杜杰却忽然笑了,转头看向他,副驾的阴影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纹路:“如果一个人只把皮肤表面的污垢擦掉,你觉得他的身体就真的健康了吗?”
彭天辰一怔,随即皱眉:“你是说……那些藏在里面的东西?比如癌细胞?早就顺着血管蔓延了,光靠擦药膏根本没用。”
“就是这个意思。”杜杰的眼神沉了下去,指尖的徽章停在掌心,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现在表面的‘污垢’清得再干净有什么用?那些烂到根里的东西,那些钻进体制缝隙里的恶性细胞,不连根拔出来,早晚要把整个人拖垮。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彻底铲掉。”
“这太极端了。”彭天辰重新启动车子,语气里带着无奈,“你就不怕动了谁的蛋糕,最后被当成‘不稳定因素’处理掉?”警队里那些“因健康原因调离岗位”的前辈,哪个不是撞了不该撞的墙?
“那些天天端着咖啡杯,在会议室里装绅士的家伙,可没觉得这是极端。”杜杰冷笑一声,指尖在徽章背面摩挲着刻字,“他们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可你别忘了,我们能站在这里,能拿到那些权限,也是靠那边的支持。”彭天辰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车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你现在这么干,跟对着干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想过后果。”杜杰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在演一场无声的戏,“可你看看现在——多少人在底下喘不过气,多少事烂在抽屉里没人管,他们却还能坐在办公室里,用一句‘程序是否合规’打发所有人。那种傲慢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彭天辰沉默了。他知道杜杰说的是实话,只是没人敢像他这样,把不满摆在明面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地开口:“难不成……你真想动用特鲁?拿着那个东西跟他们对峙?”特鲁铠甲的核心权限一直是悬在头顶的剑,谁也不知道后台握着开关的人,究竟站在哪一边。
“还没到那一步。”杜杰摇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特鲁的核心权限还捏在官方手里,表面上看我们能调用所有功能,可只要有人在后台动个手脚,战斗模块随时会失效,到时候就是一堆废铁。”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我只是不想看着林晓一个人扛。那家伙嘴上说着‘无所谓’,背地里却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上次连续战斗了三天,整个人在案情分析会上差点栽倒。总不能让他累死,最后连句公道话都听不到吧?”
彭天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轿车继续往前开,引擎的嗡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场注定不平静的对话伴奏。距离杜杰住的老旧小区越来越近,路灯渐渐稀疏,巷子也变得狭窄,两侧的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看起来和无数个寻常的夜晚没什么不同。
直到车头前百米处,一道黑影猛地从巷口窜了出来。
那东西像被揉皱的破布,却有着扭曲的四肢,皮肤呈现出一种腐烂的青灰色,五官早已模糊成一团烂肉,只有两只充血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两团鬼火,死死盯着驶来的轿车。它张开嘴,发出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嘶嘶声,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地上砸出深色的痕迹,硬生生挡在了路中央。
彭天辰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划破夜空。轿车在距离那怪物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前灯的光柱打在它身上,将那丑陋的轮廓照得一清二楚——它的手臂上还缠着半块破烂的衣服碎片,隐约能看出是某家物流公司的工装。
杜杰缓缓直起身,原本松弛的肩膀瞬间绷紧,像蓄势待发的豹。他看着窗外那个不属于正常世界的怪物,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看来,他们还是忍不住了。”他低声说,指尖再次握住了那枚金属徽章,指腹无意识地蹭过背面的刻字——“守正”。
“你先别出手,交给我!”彭天辰推开车门的瞬间,周身已缠绕起淡紫色的电光,噼啪作响的电流在空气中拉出蛛网般的纹路。伴随着金属咬合的脆响,霆曜铠甲如流体般覆上他的身躯,肩甲的棱面折射着路灯的冷光,胸口的能量核心亮起幽蓝的光,右手拳峰隐隐有电流炸响,在潮湿的空气里激起细微的臭氧味。
怪物嘶吼着扑来,涎水在獠牙上拉出粘稠的丝,带着腐败的腥气。霆曜铠甲却像一道瞬移的闪电,箭步侧滑避开利爪,落地时足尖碾出半圈电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炸开细小的水花。不过三招腾挪,他已绕到怪物身后,左臂格开对方回身的扫击——铠甲与怪物利爪碰撞的瞬间,竟擦出火星——右拳蓄力后带着沉闷的雷鸣轰出!“闪电雷轰拳”的拳风撕裂空气,正中怪物后心。那团丑陋的黑影在蓝光中痉挛着溃散,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电流的嘶鸣,最终只留下一缕焦糊的青烟,在夜风中打着旋儿消散。
彭天辰解除铠甲,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他拍了拍手上因战斗流下的汗水,坐回主驾时嘴角还扬着自信:“看来他们也就敢派这种杂鱼来试探你。”
副座上的杜杰指尖敲着徽章,眉头紧锁:“或许,我得把计划提前了。”刚才那怪物的利爪硬度,比之前遭遇的同类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对方显然在升级战力。
“打算什么时候动?”
“等。”杜杰望着后视镜里逐渐隐没的巷口,那里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浓,“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一个能同时斩断所有线索的时机。
“行,有动静立刻喊我们。”彭天辰扯了扯安全带,金属扣发出轻响,“我和队里的人24小时待命。”
“知道。”
杜杰回到家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正闪烁着垂死的昏黄,每一次亮灭都比前一次更暗,像在倒计时。钥匙插进锁孔转半圈,门内突然传来极轻的呼吸声——不是他的。推开门的瞬间,他下意识按住玄关柜暗格,那里藏着他作为刑警的备用配枪,冰冷的枪身在掌心泛着寒意。
客厅的落地窗拉着厚窗帘,月光被滤成暧昧的灰,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一个陌生男子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黑色制服的肩线挺括得像用尺子量过,袖口露出的银链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听到动静,男人缓缓转身,轮廓在微光中逐渐清晰:深目高鼻,睫毛长得像蝶翼,明明是西方人的骨相,眼神却干净得像未被惊扰的山涧,与他身上那股沉静的气场格格不入。
“非法入侵住宅,我有权采取强制措施。”杜杰的声音冷得像冰,枪口已稳稳指向对方胸口,距离不过三米,足够在对方异动的瞬间扣下扳机。
男人举起双手,掌心朝前,语气里带着点奇特的柔软,像浸过晨露的风:“我不是你的敌人。”他的中文带着轻微的卷舌音,尾调不自觉地发飘,像琴弦被轻轻拨了一下,“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杜杰没松劲,目光扫过对方制服领口的暗纹——不是任何已知的机构标识,那图案像是简化的风笛,缠绕着橄榄枝。这男人看着不过二十四五岁,眉宇间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沉敛,像被精心切割的钻石,在温和的光泽下藏着坚硬的棱角,稍不留意就会割伤手。
“文托·多罗,从意大利来。”男人保持着举手的姿势,语速平稳,呼吸均匀得不像被枪指着的人,“职业是风笛手,家族是屋大维的后裔。我们这一支世代守着罗马的老城区,对抗那些盘踞在暗处的势力——黑帮、资本寡头,所有试图吞噬普通人生活的东西。”
“那你来中国做什么?”杜杰的食指依然扣在扳机护圈上,指腹能感受到金属的冰凉。
“找同伴。”文托·多罗的目光坦诚得近乎直白,像个孩子在陈述事实,“找和我们一样,不想让世界彻底烂下去的人。”
“我是警察。”杜杰加重了语气,提醒对方彼此的身份边界,警徽在衣囗袋里硌着皮肤。
“我是没落贵族。”文托·多罗笑了笑,眼角弯出浅弧,竟带出几分天真,“听起来都像老掉牙的词,不是吗?但本质上,我们都在和看不见的网较劲。”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你所调查的‘蛇徽案’,那些人也在我们的黑名单上。”
杜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案子是局里的绝密,连内部都只有三个人知晓卷宗编号。
文托·多罗仿佛看穿了他的震惊,缓缓放下手,动作慢得像在展示无害:“需要证明吗?”他没等杜杰回应,指尖已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随后将屏幕转向对方——那是一份加密文件的预览页,抬头的印章赫然是意大利警方的特殊调查科,红色火漆印在暗夜里格外醒目,内容里夹杂着几个杜杰最近在卷宗里反复圈画的代号:“夜莺”、“龙骨”、“牧羊人”。
“三年前,罗马的一家画廊突然失火,烧死了七个所谓的‘艺术品藏家’。”文托·多罗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说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尾调的柔软褪去,多了点磨砂般的质感,“官方结论是线路老化,但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个。”他调出一张照片,焦黑的布料残片上,印着与杜杰案发现场相同的蛇形徽记,蛇眼处的红宝石在火焰中熔化,凝成一滴暗红的疤。
“我父母就是在那天去世的。”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神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他们一辈子都在用风笛传递消息——不是密码,是只有族人能听懂的旋律。《牧羊人之歌》的变调代表危险,《晨露》的节奏代表安全……黑帮怕这种无声的联络,资本恨这种不被收买的固执,所以他们宁愿烧掉一整栋楼,也要让我们闭嘴。”
杜杰握着枪的手松了些。他想起自己抽屉里的那份尸检报告,第三位受害者的咽喉里藏着细小的金属碎片——后来才查明,是某种特制的微型录音器,形状像枚小小的风笛。
“明天,您可以向省厅申请调阅‘蛇徽’案的跨国协查档案。”文托·多罗收回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他的轮廓重新融入阴影,“我已经通过加密渠道,把能公开的部分传过去了。剩下的,需要我们一起找。”
“现在,您该好好睡一觉。”他朝卧室的方向偏了偏头,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柔软,“查案需要清醒的头脑,而您眼底的红血丝,比卷宗上的批注还密。”
“我凭什么信你?”杜杰终于把枪收了起来,却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态,脚尖微微踮起,随时能发起攻击。
“信任是相处出来的。”文托·多罗走过他身边时,制服上飘来淡淡的风信子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意外地让人平静,“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证明我值得。”
他拉开门时,楼道的声控灯恰好熄灭。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杜杰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对了,您家的窗台该擦了。”
门咔嗒合上,屋内只剩下杜杰的呼吸声。他走到窗台前,果然在积灰处看到半个模糊的鞋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漆,“没有礼貌的家伙……”杜杰如此说道。
夜色渐深,杜杰躺在沙发上,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用指尖轻轻叩门。远处的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