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都总是多雨的，他死的那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忽然想起东宫的玉兰花应该开了，我也好多年没有细细看过了，当初那两个种花的人早已分道扬镳，年少时最喜爱的桂花酒，如今也只觉得平平无奇。桂花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端居高堂上，谢明到御书房来求我说能不能看在谢氏前族为大卫鞠躬尽瘁的份上，看那些老侯爷一生驻守边关的份上，饶谢清安一死，哪怕幽静一生，她愿意辞官守着他，保证他不再登朝堂。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成王败寇，怎会甘心屈居人下，被圈禁一生。谢明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弟弟，不过是打心里希望他懦弱一些好保住这条命。爱的人再不堪也希望他活着。忽然想到阿兄为我赴死的那一次，我也只希望阿兄做小人而非君子，毕竟我希望他活着。不知存着个什么心，我应了她的请求，只是让他回去问问谢清安他愿不愿意。估计是跪久了，谢明离开一瘸一拐的。我对她说:谢明，朕向来是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她转身向我行了一个揖礼，我站起身向她回礼，她也未曾避开。正忽然觉得一阵无力，抬头望起金龙盘旋在上空，我忽的笑了，原来就是这样一个位置引得父女不像父女，兄妹不像兄妹，引得的手足相残。忽然想到大皇兄走时候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谋逆。是啊如果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比这个位置更冰冷，又如何能坐的上这个位置呢？

不出我所料，谢明红着眼又回到了御书房，我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谢明只是奉上一枚玉佩，希望我准备在谢府陪谢清安走过最后一程。我准了，兜兜转转这玉佩又回到了我手上，玉佩成色极好透亮无比，看得出是持玉人多年的润滑，那年我将玉佩碎丢在刑部的狱中，也不知怎么他又找了回来，用金是又将玉佩重新粘起，金玉相间别有风味，但终究是有裂痕。有了裂痕又怎能和好如初呢？一切不过都是强求。这枚玉佩是当年我们共同种玉兰树时，他赠予我的，那天就是3月今天也快到了，我知道他想见我一面。我不知我对他到底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我们早已隔着血海深仇。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很想去看看他，到底是因为年少时的执念。但是我去塞北时，他都不曾来相送。如今也算是玩了年少时的执念。

我批完御书房上的奏章已经深夜，作为帝王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我只能将令牌给子云，跟随着她出宫去。

来到谢府，昔日门庭若市的谢府，不过月余便败落，我举着灯笼推开那扇门，室内时分昏暗，他坐在正厅的檀椅上，室内却不点灯，他穿着大红衣衫，我已经差不多十年未曾他见过穿大红色，他年少时便喜欢大红大紫这样肆意的衣裳，那时的他父母恩爱，在这京都中是最自由的少年。衣衫似乎短了些，好像是年少时的。我拿着灯笼靠近他，他身着红衣在昏暗的房间弄到像厉鬼。他端的还是那副风流潇洒，似乎要死的不是他。笑着说，殿下所有的心愿成了吗。我听出他这话中的讽刺之意，想到当时我们在心目决裂时说的，他问我到底索求什么。我说我要风要雨要江山，我要名要权要自由，我要天下美满皆归我所有，我要天下女子的志向皆可飞出宅院。现在想起似乎什么都没得到，亲人皆死孤家寡人，端坐高堂，不见青山，欣慰的是天下女子皆可飞出宅院了。我反讽他那你要的呢，他笑意更浓，我所求的在10年前就早已不可能实现。那我便祝殿下万寿无疆，独享江山。从此君坐高堂不见春山，臣埋泉下，不见白雪。殿下你知道吗？玉佩上的金，是我将谢家家主的家印融了。我震惊的看着他:你疯了！这可是家主印。他笑道:那又如何？在我怀瑾眼里，不过是破铜烂铁。他始终还是称我为殿下，看来我并不是他心中的君王。不过没关系，我会以我之名立于青史。

我与他，十年相爱，十年相顾无言，最后十年竟然是相恨相杀。可能两人早已死于平庆8年的春天，死在了那个我去塞北的春天。

我抬脚正准备走，他忽然来了一句:殿下，对不住了，是我毁了你的美满。我推开院门的手一顿，压下心头的悲哀，说到:不怨你，是我自己要走的一条路。推开院门天亮了。鸟儿飞出了谢府的宅院。

推开院门时，有云雀振翅掠过飞檐。他最后那句"对不住"混在晨风里，轻得像多年前塞北驿站那场未送出的告别。我望着掌心蜿蜒的金痕，忽然明白这二十年我们都在修补同一块碎玉——他用宗族荣耀，我用万里河山，可拼凑出的终究是张布满裂痕的江山图。

宫墙内传来晨钟，子云捧着朝服在巷口等候。转身时瞥见谢府匾额上凝结的露水，恍若那年东宫玉兰树下，两个少年笑着碰碎的桂花酒盏。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