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是润色并续写的版本,严格保持了沈钰君(皇子)的第一人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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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刎祖庙的那一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记得那日电闪雷鸣,我读完了那封密信,手指抖得停不下来。他们都说我是个仁善的皇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懦夫。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懦夫,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祖庙旁祭祀用的刀。脑中只盘旋着那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或许只有我死了,用这皇子的血溅在这庙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世族才不敢再隐瞒军报。毕竟,皇子以死谏言,总该让他们心生几分忌讳吧?只要消息能快上一分,快上一分……皇妹就不用死守那座孤城鄞州,她就能活下去。我总得为她留下点什么,可提起笔,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在纸上落下三个字:活下去。
我又写了一封与妻书:
“崔氏阿敏,见此信时,我当已赴黄泉。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阿鸢。但清鸢……她是我的妹妹,是母后留在这世上,我唯一的念想了。我终究要为她,付出这条命。不必为我守身,不必为我枯等,走出去,替我好好看看宫墙外的天。”
刀锋划过脖颈的瞬间,剧痛才猛然炸开,比我想象的要痛上千百倍。我想,我这一生,终究是辜负了太多人。濒死的刹那,心中翻涌的竟不是恐惧,而是……解脱。这皇宫的宫墙太高了,高得连飞鸟都难以逾越。那大片大片刺目的红墙,此刻看来,竟比人血还要殷红。是啊,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这宫廷的每一块砖石,哪一天不是浸染着鲜血?我多想……多想飞出去啊。
只是对不住皇妹清鸢了,最终,还是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任凭岁月蹉跎,争斗吞噬。我这一生,所求不过是一个“家”字。父母恩爱,兄友弟恭,寻常人家的暖意融融。可这里是皇家,锦绣堆里爬满了虱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父子猜忌,兄弟阋墙,为了那个冰冷的位置,献祭了所有的温情,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很早就尝到了帝王家的凉薄。自打记事起,母后眉宇间就锁着化不开的愁。她总爱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出神。母后待我是极温柔的,可那双眼睛望向我时,我总觉得她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后来才知晓,我原是有个双生妹妹,甫一出生就被抱到先帝身边教养。母后心里藏着巨大的矛盾,年年偷偷为妹妹备下生辰礼,却从不送出。每逢初一十五妹妹回东宫请安,母后面上又总是冷冷的。我那时不懂,长大后恍然,妹妹清鸢,才是最肖似父皇的那个——一样的深不可测,一样的……薄情。
父皇与母后之间,更是纠缠着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似怨似恨。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不过是“恨屋及乌”,是“明月独不照我”的绝望。再后来,我与皇妹一同入了御书房。少年时光也曾有过短暂的明亮。我一向看得透,只是不愿以恶意揣度身边人。皇妹被先帝宠得无法无天,甚至风传先帝有意立她为皇太女。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先帝精心布下的一个局。那时的我懵然不知,皇妹清鸢早已身处险境,暗杀如影随形,几次命悬一线。她总是冷得像一块冰,眼底凝着千年不化的寒霜,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郁。为什么呢?她生来便拥有至高的尊荣,有睥睨一切的资本。在御书房那几年,朝堂的暗涌并非看不懂,只是不愿懂罢了。文贵妃的儿子沈翊君,处处与我争锋。他母妃是文臣魁首家的嫡女,我母后则是将门魏氏的明珠。文武相轻,世家寒门相轧,我自幼便看在眼里,却只盼着维持那摇摇欲坠的虚假太平,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这出“和乐美满”的戏码唱下去。我确实懦弱。
大燕强索妹妹为质的那年,母后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不知是为了守着什么,还是仅仅想再见那个被她推开又牵肠挂肚的女儿最后一面,她竟硬生生熬过了父皇登基后的头三年。妹妹一走,母后维持多年的那点体面也彻底崩塌。她将自己囚在坤宁宫,闭门不出。父皇登基后,除了初一十五例行公事般来坐片刻,几乎不再踏足坤宁宫。母后也不想见他,有时一月也难见一面。为了那“帝后和睦”的假象,父皇给了母后足够的表面尊荣,连风头正劲的文贵妃也得退避三分。我曾以为他们不过是一对怨偶,后来才知,他们是真真切切爱过的。真是应了那句: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父皇不懂母后,他以为将天下奇珍捧到她面前,给她无上的尊位便是爱。他不明白,母后求的,是这深宫最奢侈的东西——一颗真心。可帝王家,真心何在?都说母后是将门虎女,刚烈如火,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被这宫墙一寸寸吸干了生气,枯萎凋零。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父皇踏入坤宁宫,殿内弥漫着花香也掩盖不住的浓重药味。我刚屈膝请安:“臣请圣安。”父皇抬手让我起身,抬脚欲入正殿,我下意识伸手阻拦:“父皇恕罪,母后刚用了药,歇下了。”父皇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你们都把朕当傻子不成?”我慌忙跪下:“父皇息怒,罪在……”话音未落,便被内殿一道清冷沙哑的声音打断:“陛下,妾身倦怠,确已歇下。这孩子一片孝心,陛下难道也要苛责?陛下有话,不妨就在此说与妾听罢。”
父皇挥袖屏退众人:“君儿,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我记得小厨房备了酸杏,替我去取些来。”我只得躬身退下。殿门在我身后合拢,缝隙里,只见父皇推门而入,一阵穿堂风卷起他明黄的衣袍。殿内隔着巨大的屏风,两道人影在烛光下模糊地重叠着。父皇似要绕过屏风,里面立刻传来母后剧烈的咳嗽声,随即是她强压着喘息的声音:“妾身仪容不整,不敢面君。陛下要说什么,便如此说吧。”
父皇只得停下脚步:“太医院报,皇后不肯用药,是何道理?”
母后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疲惫:“些许小恙,劳陛下挂心了。药太苦,妾身不愿用罢了。”
父皇走近屏风,指尖几乎触碰到屏风上母后朦胧的影子:“皇后未免太过任性。”
母后的声音骤然转冷,像淬了冰:“陛下当真不明白吗?是妾身……厌倦了,厌倦再演这帝后和睦的戏码了!”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屏风被她猛地推倒!父皇惊得侧身躲闪,龙颜震怒:“皇后!此乃一国之母的做派?!阻朕于门外,口出悖逆之言,这便是魏家的教养?!”
母后踩着倒地的屏风碎片,一步步逼近他,苍白病容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冷得刺骨:“陛下不如今日便废了妾身?”她凑得更近,气息拂过父皇耳畔,声音轻得像情人低语,却字字如刀,“可妾身知道……陛下不会。”
父皇猛地攥住她的双肩,指节发白:“朕看你是疯魔了!”
“疯魔?”母后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凄厉又绝望,“是啊,陛下!妾身是疯了!在这金丝笼里,戴着贤良淑德的假面,看着陛下您演着情深义重的夫君、慈爱威严的父亲……演着这天下顶顶可笑的笑话!妾身早就该疯了!”她胸口剧烈起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瘦削的肩膀抖得像风中落叶。她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我似乎瞥见一抹刺目的红。她飞快地将染血的帕子攥紧藏入袖中,倔强地昂起头,直视着父皇。
父皇的目光捕捉到了那抹血色,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惊惶和更深的无力取代。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扶她摇晃的身体,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鸢…你……”
“别叫我!”母后厉声打断,眼中是赤裸裸的憎恶,“这个名字,陛下不配!我不过是你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是你彰显恩宠、平衡朝堂的工具!魏家世代效忠,血染黄沙!我祖父兄弟四人,唯剩祖父一人;我父亲兄弟二人,长兄断臂残躯,二兄埋骨沙场;我长姐代父出征,万箭穿心!我魏家满门忠烈镇守西北,我的女儿却被你们当成物件送去大燕磋磨,骨肉分离!我的儿子被你当作制衡文家的棋子,如履薄冰!我这一双儿女,都成了你沈氏江山下的祭品!陛下!您还要我魏家的血脉流多少血?流干在这坤宁宫的每一寸冰冷里,流干在每一次虚情假意的‘帝后和睦’里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父皇的心上。他脸色惨白,那些被帝王权衡刻意掩盖的残酷真相,被她血淋淋地撕开。他想说什么,辩解?诉说帝王的无奈?还是那点早已被权力碾碎的所谓真心?在她的恨意面前,全都苍白得可笑。
“所以,陛下,”母后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平静,“别再演戏了。这‘皇后’的枷锁,妾身……戴不动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凄绝的笑,再次逼近一步,几乎贴上父皇的胸膛,气息微弱却字字如刀,直刺心窝,“您就看着吧,看着我……用这残躯病骨,在这华丽的坟墓里,一天天……熬干心血,枯竭而死。”
“你!”父皇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扼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僵在半空,剧烈颤抖。他看着眼前这张曾经刻骨铭心、如今只剩疯狂与绝望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求死之意,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皇后……”父皇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绝望,“你……当真恨朕至此?”
“恨?”母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缓缓后退一步,空洞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声音飘渺如烟,“不,陛下。恨……太累了。妾身对您,早已无恨无爱,只剩下……厌倦。厌倦这虚伪的宫廷,厌倦这冰冷的身份,厌倦……看着您。”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单薄的背影在沉重的凤袍下显得无比脆弱,却又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决绝。“妾身累了,陛下请回吧。若陛下还想看这出戏……”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个毫无生气、近乎破碎的侧颜,“那就请陛下……耐心看着,看这坤宁宫,如何变成一座……华丽的坟墓。”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内殿深处那张宽大的凤榻,仿佛走向她为自己选定的终点。厚重的帷幔在她身后无声垂落,彻底隔绝了父皇的视线,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父皇僵立在原地。殿内死寂无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无声地蔓延。碎裂的屏风残骸在地上铺开狰狞的纹路,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殿门外,是我端着药碗和酸杏,进退维谷的脚步声
好的,我们继续沈钰君(皇子)的第一人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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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走向她为自己选定的终点,看着她把自己埋进这座用黄金和怨恨堆砌的坟墓里。”)
药汁的苦涩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坤宁宫的空气里。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早已麻木,眼泪无声地淌着,却冲不散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母后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玉雕,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殿角铜漏的滴答声,一声声,敲打着死亡的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我哭得脱力,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凤榻上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响动。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母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如寒星、如烈火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空洞地望向床顶繁复的藻井。她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投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母后!”我几乎是扑到榻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卑微的祈求,“药……药凉了,儿臣去给您热热……您喝一点,好不好?就喝一点点……” 我手忙脚乱地想收拾地上打翻的药碗碎片,徒劳地想把那污浊的药汁拢回碗里,像个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母后的头微微侧了过来,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一种看透一切、了无生趣的漠然。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细微得如同叹息。
“苦……” 她的唇瓣翕动,发出一个气若游丝的音节。这个“苦”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她说的,何止是药?
她的目光缓缓移开,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镶嵌着琉璃的支摘窗。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窗棂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毯上,像破碎的琉璃。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慕,那是对自由的向往,对广阔天地的追忆,是困兽对牢笼外最后的一瞥。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合,我屏住呼吸凑近,才捕捉到那几乎消弭在空气中的两个字:
“……飞鸟……”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幼时无数次看到的,她凝望飞鸟出神的身影,与此刻她濒死前眼中那微弱的光芒重叠在一起。原来,她至死向往的,不过是做一只掠过宫墙、无拘无束的飞鸟。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指痉挛般地抓住了身下的锦被。那空洞的眼神里,猛地迸发出一种强烈到近乎执念的光,直直刺向我,带着最后一点燃烧的生命力。
“清……清鸢……” 她艰难地吐出妹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血沫,“护……护住她……我的……女儿……”
这是她清醒后说的最清晰、最完整的一句话。也是她用尽最后力气,对我唯一的嘱托。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在烙刻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一个用母亲生命换来的、沉重的枷锁。
“母后!” 我泣不成声,紧紧抓住她那只冰凉的手,语无伦次地承诺,“儿臣知道!儿臣知道!儿臣会护住清鸢!儿臣一定护住她!您别走……求您再看看我……”
然而,那眼中的光芒,随着她名字的出口,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地、无可挽回地黯淡下去。她抓着锦被的手,一点点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她的头微微偏向窗的方向,目光依旧固执地定在那片被窗棂切割的天空上,仿佛在追寻一只永远无法企及的飞鸟的痕迹。
然后,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所有挣扎的痕迹都从她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永恒的平静。那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仿佛所有的痛苦、怨恨、不甘,都随着这最后一口吐出的气息,烟消云散。
坤宁宫死寂无声。
只有我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喘息,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呜咽着穿过回廊。我握着的那只手,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变得像玉石一样冰冷僵硬。
母后走了。
带着她对这深宫刻骨的厌倦,带着她对自由至死的向往,带着她对女儿无法割舍的牵挂,也带着她对我这个懦弱儿子,最后一丝……或许是失望,或许是认命的平静。
她终于挣脱了这黄金的牢笼,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我呆呆地跪坐在榻边,看着那张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苍白而平静的脸。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眼眶火辣辣的痛。巨大的空洞感席卷而来,比刚才目睹争吵时更甚。这华丽的宫殿,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巨大的坟墓,冰冷,死寂,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那句“护住清鸢”的嘱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我的心上,沉甸甸的,带着血的味道。母后用自己的命,为妹妹清鸢铺了一条路,也为我套上了一副无法挣脱的枷锁。这深宫的血,终究浸透了我的骨髓。
我慢慢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母后冰冷的手背上。殿内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包裹着我,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宫墙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吞噬殆尽。坤宁宫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彻底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飞鸟,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夜幕,压得人喘不过气。护住清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在这父子兄弟皆可相残的皇家,我这个懦夫,要如何护住她?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冻结了所有的软弱和迟疑。母后的血,父皇的冷漠,这宫廷的冰冷……它们像无数根冰冷的刺,扎进我的皮肉,刺醒了我骨子里那份一直被压抑的、属于将门魏氏的、被懦弱外壳包裹着的刚硬。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膝盖的麻木和身体的僵硬提醒着我跪了太久,但我站得很直。我最后看了一眼凤榻上安详如同沉睡的母后,然后,目光转向那扇隔绝了外界的宫门。
脸上残余的泪痕早已冰冷干涸。我用袖子,一点一点,极其用力地擦去那些痕迹,动作近乎粗鲁,仿佛要擦掉所有属于“懦弱皇子沈钰君”的印记。
“母后,”我对着那片虚空,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而坚定的声音,低低地说,“这深宫的血,儿臣……尝到了。”
“您走好。”
“清鸢……儿臣,必不负所托。”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那冰冷的凤榻,不再看这华丽的坟墓。我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宫门。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踩在刀尖上的决绝。那空洞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重塑,最终凝固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推开那扇沉重的宫门时,外面深秋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衣袂翻飞,也吹散了殿内最后一丝属于母后的气息。
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生死,也隔绝了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
夜色如墨,宫灯次第亮起,在长长的宫道上投下摇曳而昏黄的光影,如同通往地狱的引路灯。我独自一人,踏入了这片冰冷刺骨的黑暗之中。前路茫茫,荆棘密布,但我知道,我已没有退路。
母后不在外殿。
我绕过屏风的残骸,脚步轻得像猫,一步步挪向内殿。沉重的帷幔垂落着,将那张宽大的凤榻隔绝成一个幽暗的角落。
“母后?”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没有回应。
我鼓起勇气,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拨开那沉重的帷幔一角。
昏暗的光线下,母后静静地躺在凤榻上。她似乎睡着了,又或者只是累得闭上了眼睛。那身繁复沉重的凤袍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瘦削,几乎要陷进锦被里。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颧骨上还残留着刚才激动时留下的一抹不正常的、病态的红晕。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却依然微微蹙着,即使在昏睡中,那份刻骨的疲惫和痛苦也未曾消散。
她的一只手露在锦被外,无力地垂在榻边。那只手,曾经也是握过缰绳、挽过长弓的将门虎女的手,如今却只剩下嶙峋的骨节和薄薄的皮肤,苍白得能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她的袖口处,一点刺目的暗红,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绝望的花,凝固在明黄的衣料上,灼烧着我的眼睛。
她就那样躺着,安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生命力,所有的恨与怨,都在刚才那场玉石俱焚的爆发中燃烧殆尽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静静等待枯竭的躯壳。
我手中的药碗再也端不住了。“哐当”一声脆响,它砸落在地毯上,温凉的药汁四溅开来,染污了华贵的织锦,浓烈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可榻上的人,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我猛地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像汹涌的海潮,瞬间将我吞没。喉咙里像是堵了千斤重的石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汹涌地、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走向她为自己选定的终点,看着她把自己埋进这座用黄金和怨恨堆砌的坟墓里。
这深宫,这吃人的地方,它吸干了母后的生气,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最终,也要夺走她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而我,这个懦弱的、无能的儿子,除了跪在这里无声地流泪,看着她一点点枯萎,还能做什么?
那些高耸的宫墙,在我泪眼模糊中扭曲、变形,像巨大的、沾满了血的怪兽,张开黑洞洞的巨口,吞噬着一切鲜活的生命,连悲鸣都吝于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