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惊雷,终究还是轰然炸响。大燕与卫国重启谈判,重提《兖州条约》中那条染血的旧规——互派皇子或宗室贵女为质,以“传授文化”之名行牵制之实。而大燕使臣,竟在朝堂之上,当着太宗皇帝的面,指名道姓要安宁郡主前往!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上一次被派往大燕的,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女儿、太子殿下的长姐——昭凰长公主!结果呢?十年了!尸骨无存,音讯全无!那所谓的“质子”,根本就是一条通向黄泉的不归路!
消息传开,宫闱震动。我无法再保持沉默。我闯入她的居所,那是我们此生最激烈、也最绝望的一次争吵。
“你不能去!”我双目赤红,声音嘶哑,“那是送死!昭凰长公主就是前车之鉴!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冲着你背后的太宗皇帝!”
她背对着我,站在窗边,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语气却冷硬如铁:“谢怀瑾,我的去留,轮不到你来置喙。这是国事。”
“国事?用你的命去填的国事吗?!”我冲上前,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一定有办法!我去求陛下!我去……”
“够了!”她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手腕一翻,一柄贴身携带的、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刃瞬间出鞘,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抵在了我的颈侧!动作快得我只看到一道残影!那刀锋上传来的死亡气息如此真切,激得我颈后寒毛倒竖!
“出去!”她的声音淬着冰,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我心,“立刻!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血溅当场!”
我僵在原地,感受着脖颈皮肤被刀锋压陷的微痛和冰凉。望着她决绝的眼神,心像被那刀锋一寸寸凌迟。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但我没有退,反而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带着濒死般的绝望:“殿下,你拦不住一个疯子的心。”
她眼神剧震,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最终,她手腕一抖,刀刃收回袖中,声音疲惫而冰冷:“滚。”
**(续:宫门跪谏与家法)**
次日,天未亮。我跪在了勤政殿前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初夏的晨露浸透了衣袍,寒意刺骨。我以额触地,一遍遍高呼:“臣谢怀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愿代安宁郡主,镇守边塞,百死无悔!”
声音在空旷的宫门前回荡,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过往的宫人太监步履匆匆,无人敢停留多看一眼。守卫的禁军如同雕塑,面无表情。
不知跪了多久,日头渐高。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我抬起沉重的头。
是她。
她撑着一柄素白的油纸伞,站在石阶之下。阳光透过伞面,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看不清表情。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的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我头猛地一偏,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口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谢怀瑾,”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遭的寂静,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你当真是疯了!”
我缓缓转回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血迹,然后,竟对着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却清晰:“对,我就是疯了,殿下。你能拦得住一个疯子吗?”
她蹲下身,与我视线平齐。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狼狈不堪的脸。她压低了声音,字字如刀,剜心剔肺:
“怀瑾,你又能改变些什么呢?谢氏一族,并非百年簪缨的世家大族,仅仅倚仗着谢老侯爷(我祖父)的功勋,加上你父亲追随陛下多年,才得今日门楣。你们,当真跟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斗得起吗?况且,你又非家主,手中无权无势,拿什么去撼动陛下的决定?别天真了!”
我如遭雷击!所有沸腾的热血,所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在她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剖析下,瞬间冻结、粉碎!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我所有虚妄的勇气和依仗,露出了底下苍白无力的真相。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我的爱,我的疯狂,我的性命,都轻如尘埃,不值一提。我引以为傲的“谢氏第五子”的身份,在帝国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啊,我哪里是看不懂局势?我只是……太过自傲,太过沉溺于自己构建的“为爱抗争”的悲壮幻象里,不愿意去看那血淋淋的现实罢了。
她看着我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她站起身来,重新恢复了俯视的姿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却多了一丝疲惫的嘲弄:
“也罢了。你有恩爱的父母,兄友弟恭,阖家美满,本就有着任性妄为的资本。何必……非要来趟我这一潭注定污浊的浑水呢?”
就在这时,勤政殿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陛下身边最得力的老太监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展开一卷明黄圣旨:
“陛下口谕:谢氏子怀瑾,年少轻狂,不识大体,擅闯宫禁,咆哮御前!着即归家,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出!谢侯教子无方,罚俸一年,以儆效尤!钦此——”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后的判决。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我架起。我最后看了一眼她。她撑着伞,站在高高的石阶上,身影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如同初见时殿角那株遥不可及的玉兰。她没有再看我,转身,素白的伞影消失在沉重的宫门之后。
我是被锦衣卫一路拖拽着扔回谢府的。父亲早已在正厅等候,脸色铁青,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失望与恐惧。他没有斥骂,只是对管家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冰冷:“请家法。”
又是那沾着盐水的荆棘条。熟悉的、带着呼啸风声的痛楚再次撕裂我的脊背。这一次,我没有挺直腰杆,只是麻木地承受着。皮开肉绽的剧痛,远不及心中那被碾成齑粉的绝望来得深刻。每一次抽打,都像是在嘲笑着我此前的狂妄与无知。我终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续:追车与长姐痛斥)**
后来,她启程的日子终究到了。我背上伤口崩裂,高烧不退,意识昏沉。但当她出城的消息传来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绝望,如同回光返照般支撑着我。我推开阻拦的亲卫,踉跄着冲出府门,不顾一切地奔向城门。背上的伤口在奔跑中撕裂,鲜血混着汗水浸透重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我发疯般地追出京都,沿着官道狂奔,心中只剩下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念头:见她最后一面!哪怕只看一眼背影!
然而,终究是错过了。空旷的官道上,只余下车辙碾压过的、深陷的痕迹,和漫天扬起的、在夕阳下泛着死寂灰黄的尘埃。我颓然跪倒在那片荒凉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呜咽,直到被随后追来的、太宗皇帝派来的锦衣卫强行押回。
回到府中,我彻底垮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终日浑浑噩噩,蜷缩在房中,对着窗外发呆。伤口在溃烂,高烧反复,我却毫无知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直到长姐谢明闯了进来。她一身利落的骑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京郊大营赶回。她看着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几步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几乎从床上提起来,声音尖锐如刀,狠狠劈在我混沌的意识上:
“谢怀瑾!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当真有本事,要么就去投军,去战场上拼杀,练出一身本事,征兵秣马,打得那大燕俯首称臣,让他们跪着把她送回来!年少轻狂,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将我重重摔回床上,眼神鄙夷如看一堆烂泥:
“要么,就拿出你‘疯’到底的魄力!在她出城那日,豁出你这条命,带上你所有能召集的亲卫家将,去劫了使团!哪怕赔上全家人的性命!至少像个男人一样去争过!去搏过!你——敢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我蜷缩着,浑身颤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长姐俯视着我,眼神冰冷而失望:“如今呢?人走了,你在这里半死不活,是要做给谁看?是等着她可怜你,还是等着父亲母亲再为你这不成器的儿子操碎了心?谢怀瑾,你告诉我,你现在这副鬼样子,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还能做什么?!”
她的话,如醍醐灌顶,又如万箭穿心。
是啊……长姐说的对。那两条路,我都不敢走。我痛恨!痛恨自己年少时不肯跟着父亲好好习武,痛恨自己读书时也总是心猿意马!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空有一腔自以为是的深情和孤勇,却连保护心爱之人的一丝力量都没有!甚至连豁出性命去拼一场的资格和勇气,都如此苍白可笑!
我真正看清的,不仅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更是自己彻头彻尾的……无能。这份无能,像最沉重的枷锁,将我死死钉在名为“谢怀瑾”的耻辱柱上,余生都将被这绝望的尘埃所掩埋。
长姐那番诛心之言,如同淬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醒了我沉溺于自毁泥沼的灵魂。痛定思痛,那深入骨髓的无能与绝望,反而激起了心底最后一丝不甘的余烬。我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不再酗酒,不再对着虚空发呆。背上的鞭伤在药石和意志的双重作用下缓慢结痂,留下狰狞的疤痕,如同刻在脊梁上的耻辱烙印。我开始笨拙地、近乎自虐地拾起荒废多年的武艺,每日天不亮就在后院挥汗如雨,直到力竭倒地。书案上,那些曾被我弃如敝屣的兵法典籍、山川舆图、甚至是枯燥的户部钱粮册子,也重新被翻起。手指抚过书页,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虔诚和迟来的、钻心的悔恨。
日子在一种近乎麻木的、自我鞭笞般的努力中缓慢流淌。府中的气氛依旧压抑,父亲的沉默如同沉重的山峦,长姐则用更加凌厉的眼神审视着我的每一点变化。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塞北的风沙,不去想那抹可能已湮没在黄尘中的素白身影。只求能在时间的罅隙里,为自己这无用的身躯和灵魂,填塞进哪怕一丝一毫足以支撑站立的东西。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对我的戏弄还不够彻底。就在我刚刚从那场情殇与自厌的废墟中,勉强扒开一条缝隙,试图重建一点微弱的骨架时,一道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惊雷,毫无征兆地、极其粗暴地劈开了谢府摇摇欲坠的天空!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在深夜撞开了京都的城门,也撞碎了谢家最后一点安稳的幻梦。
西南剿匪前线,主帅谢侯——我的父亲,在追击一股悍匪残部时,于崎岖险峻的落鹰峡遭遇伏击!据幸存的亲卫拼死带回的消息:父亲身先士卒,亲率精锐突入峡谷,意图切断匪首退路。不料匪徒狡诈异常,早已在两侧崖壁布下滚木礌石与强弓硬弩!父亲所部陷入重围,苦战不退。激战中,为救一名陷入险境的年轻校尉,父亲被一支淬毒的弩箭射中肩胛!剧毒迅速蔓延,父亲却仍力战不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当援军终于冲破匪徒阻截杀入峡谷时,看到的只有遍地狼藉的尸骸,以及……父亲至死仍拄着长刀、怒目圆睁、屹立不倒的雄躯!
噩耗传来,如同九天玄冰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谢府所有人的血液和呼吸。
正厅里,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如同坟墓。那封染着风尘与暗红血迹的军报,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紫檀木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母亲在听到消息的刹那,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滑倒,被眼疾手快的仆妇死死扶住才未坠地,喉间只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随即便是无声的、剧烈到全身痉挛的颤抖,双眼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被瞬间抽离。
长姐谢明,那个永远如利剑般刚硬、曾痛斥我无能的长姐,此刻像一尊骤然被重锤击中的石像。她死死地盯着那封军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着。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充满力量和决断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她甚至忘了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只是僵立在那里,仿佛在努力消化这过于残酷的字句。她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质问什么,想反驳什么,想怒吼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瞪大的眼眶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无声。
而我……我站在厅堂的阴影里,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僵了。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母亲绝望的颤抖、长姐无声的泪、那封刺眼的军报、厅中摇曳的烛火——都开始旋转、扭曲、变形。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又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死了?
那个如山岳般巍峨、曾用沾盐水的荆棘条将我抽得皮开肉绽、也曾用深沉的目光告诫我远离安宁郡主的父亲……死了?
那个支撑着整个谢家门楣、是陛下倚重的股肱之臣、是西南将士心中定海神针的父亲……就这么……战死了?在西南那片蛮荒瘴疠之地,为了救一个不知名的校尉,被一支卑劣的毒箭……夺去了性命?
甚至……没有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没有让我们见上最后一面?
“不……不可能……”一个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从我喉间挤出。连我自己都认不出那是我的声音。我踉跄着向前一步,仿佛想去触碰那封军报,想确认那上面的字迹是假的,是噩梦。然而脚下虚浮,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剧烈的疼痛从膝盖传来,却丝毫无法唤醒我麻木的神经。那疼痛,比起心口那骤然爆开的、如同被巨斧生生劈开的空洞,简直微不足道。
那个一直为我遮风挡雨、让我得以在京都逍遥自在、甚至纵容了我那些年少轻狂荒唐事的巍峨身影……轰然倒塌了。
一直以为,天塌下来,总有父亲顶着。他是谢家的擎天巨柱,是陛下手中无坚不摧的利刃。我以为他永远会在那里,用严厉或深沉的目光注视着我,哪怕我犯错,哪怕我惹他震怒动用家法,他终究会站在那里,是谢家不倒的象征。我所有的“疯”,所有的“狂”,所有的自以为是的深情与挣扎,潜意识里,何尝不是仗着有父亲这座山在背后?纵使天塌地陷,总归有他撑着谢家的天。
可如今,山崩了。
以一种如此突兀、如此惨烈、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彻底崩塌在我面前。没有临终嘱托,没有父子诀别,甚至没能让我们这些至亲看他最后一眼,为他收敛遗骨!只有一纸冰冷的军报,宣告了一个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结局。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比当初得知她将远赴塞北时更甚百倍!那时的恐惧,是看着心爱之人走向深渊却无力阻拦的绝望,是少年情殇的痛彻心扉。而此刻的恐惧,却是整个世界的根基在脚下寸寸碎裂!是头顶那片赖以生存的天空彻底塌陷!是无依无靠、被赤裸裸地抛入命运惊涛骇浪中的灭顶之灾!
谢家,完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父亲是谢家的顶梁柱,是陛下信任的军功勋贵。他一死,谢家这看似煊赫的门楣,瞬间就失去了最核心的支撑。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会如何看?朝堂上虎视眈眈的政敌会如何动作?陛下……陛下还会念及旧情,庇护这失去了主心骨的谢家吗?长姐虽是巾帼,但终究是女子。而我……我这个刚刚才在情殇和自省中勉强爬起的、文不成武不就的谢五郎……我算什么?我拿什么去撑起这摇摇欲坠的门户?拿什么去保护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强忍悲愤的长姐?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吞噬了那灭顶的恐慌。父亲……他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啊!他是在替我赎罪!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闯下滔天大祸,触怒天颜,连累他被陛下斥责“教子无方”,罚俸思过,颜面尽失!他一定是怀着这样的屈辱和沉重的压力,才会在西南战场上更加身先士卒,更加奋不顾身!才会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去救那个年轻的校尉!他是在用他的血,他的命,来洗刷我这个逆子带给谢家的污名!来向陛下证明谢家的忠诚从未改变!
是我……是我害死了父亲!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心脏,反复搅动!比当初背上那五十下家法,痛上千倍万倍!我跪在地上,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剧痛和崩溃。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
“父亲……父亲……”我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绝望而压抑的呜咽,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下,又一下。坚硬的青砖撞击着颅骨,带来钝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罪恶感。那巍峨如山的背影,那严厉深沉的眼神,那沾着盐水的荆棘条抽下时的风声……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军报上那冰冷残酷的“力战殉国”四个字上。
天,真的塌了。而我这个曾经最逍遥、最不知愁的谢五郎,被骤然抛入这无边的黑暗与废墟之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如此痛彻地感受到了这世间的凛冽寒风与……那名为“责任”的、足以将人脊梁压断的万钧之重。往昔所有的轻狂,所有的自傲,所有的天真幻想,都在父亲冰冷的死讯和母亲无声的绝望中,被碾得粉碎,化作尘埃,融入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