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三年冬,西州城迎来了十年未遇的大雪。
漼时宜掀开车帘时,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冷得她指尖发麻。远处城门巍峨,黑底金字的“南辰王府”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姑娘,快放下帘子,仔细冻着。”成喜急忙递来手炉,却被时宜轻轻推开。
她望着那座陌生的城池,心跳如擂鼓。
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这是阿娘临行前塞给她的,说能保平安。)
忽然,一阵马蹄声破雪而来。
十余骑玄甲军如黑云压境,为首那人银甲白袍,横枪立马于车队前。雪沫沾在他眉睫上,却遮不住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
“末将周生辰,奉旨迎漼氏贵女入府。”
他声音不大,却让周遭风雪都为之一静。时宜注意到他握缰绳的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旧伤疤,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成喜小声提醒:“姑娘,该行礼了。”
时宜慌忙下车,却在雪地里踩滑了半步。
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她手肘。
“西州路滑,漼姑娘当心。”周生辰松开手时,袖口铁甲擦过她腕间,冰凉刺骨。
时宜腕上留了一道浅浅红痕,像命运的烙印。
南辰王府的庭院比想象中更简朴。
时宜跟着周生辰穿过回廊,发现檐下竟悬着成排的青铜风铃。风雪中叮咚作响,恍若梵音。
“殿下也信佛?”她脱口而出。
周生辰脚步微顿:“亡母遗物。”
风铃的摇曳声与远处演武场的喊杀声交织,暗示这个武将府邸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转过影壁,十位身披铠甲的将军齐刷刷抱拳:“拜见师妹!”
时宜惊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一堵“人墙”——周生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我这些徒弟野惯了。”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笑意,“往后,你排第十一。”
夜宴时,时宜才知“十一”的真正含义。
“师父立过誓,此生不收女弟子。”大师姐宏晓誉给她斟酒,“你是例外。”
“为何破例?”
“听说你在中州,曾用《上林赋》辩得太学院博士哑口无言。”周生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南辰王府,缺个能吵架的。”
满堂哄笑中,时宜耳尖发烫。她没敢说,那篇《上林赋》是阿爹逼她背的。
子时,时宜在陌生床榻上辗转难眠。
忽听窗外有金石相击之声。她赤脚推开窗,看见月下校场上,周生辰正在练枪。银甲卸去后,素白中衣被汗浸透,勾勒出劲瘦腰线。
枪尖挑碎一地月光,他突然回身突刺——正对窗口!
时宜呼吸骤停。
那枪尖在距她眉心三寸处急停,周生辰收势时,一滴汗顺着下颌滑落。
“夜半偷师?”他挑眉。
“我、我认床...”时宜结结巴巴,却见周生辰解下外袍扔过来。
“西州夜寒。”
次日清晨,时宜被战鼓声惊醒。
王府正堂,周生辰正在披甲。见她来了,随手抛来一卷竹简。
“今日起,你负责誊抄军报。”
竹简展开,赫然是边境急报——“北陆骑兵犯境,屠我三村”。
时宜手指发抖,墨汁污了绢布。
周生辰忽然按住她执笔的手:“怕血?”
“怕...怕写不好。”
他竟低笑一声,握着她手写下第一个字:“军报不需风花雪月,只要——”
笔锋力透纸背,写下一个“杀”字。
当夜,时宜发现周生辰立在祠堂,对着一块无字牌位上香。
月光照见牌位一角的小字:“周生氏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