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写第七份军报时,时宜的指尖已磨出了血。
"十一,歇会儿吧。"宏晓誉夺过她手中的笔,却见绢布上字迹斑驳——最后几行竟混着淡红的指印。
窗外传来整齐的呼喝声。时宜循声望去,校场上,周生辰正赤着上身教新兵枪法。晨光里,他背上那道从右肩贯到腰侧的旧伤格外狰狞,像条蛰伏的蜈蚣。
"那是三年前救百姓时中的箭。"宏晓誉突然开口,"箭头带倒钩,军医剜了半斤肉才取出来。"
时宜喉头一紧。昨夜竹简上的"屠村"二字突然活过来,在她眼前淌出血。
午膳时,王府来了不速之客。
"本王特意带了长安的醉仙酿。"广陵王刘子行将白玉酒壶放在案上,目光却黏在时宜脸上,"漼姑娘可愿赏光?"
周生辰突然截过酒壶:"她年纪小,受不得烈酒。"
"师兄们都能喝,凭什么我不行?"时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悔了——周生辰眸光骤冷,那是他训斥将领时的眼神。
刘子行轻笑:"小师妹倒是娇憨。"他袖中滑出个锦盒,"不如尝尝这个?"
盒盖掀开,满座哗然。
北陆进贡的雪璃糖,晶莹剔透如冰刃。半年前正是为争此物,边境死了三十七个商贩。
时宜的指尖刚触到糖块,就被周生辰攥住手腕。
"王府规矩,戌时后不进食。"他语气平静,掌心却烫得吓人。转头对刘子行道:"殿下若无军务,恕不远送。"
时宜腕骨被握得生疼,却看见他颈侧暴起的青筋——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原来战神也会动怒。
入夜后,那盒糖出现在时宜案头。
糖块下压着字条:「毒在盒底夹层 慎触」
三更梆子响时,时宜抱着糖盒闯进书房。
周生辰正在沙盘前推演,闻言头也不抬:"知道了。"
"师父早发现了?"
烛火"噼啪"炸响,他忽然用木杆挑起她下巴:"这双眼倒亮。"杆头移向沙盘,"看明白了吗?"
沙盘上西州城外三十里,插着代表北陆骑兵的黑旗,而糖盒暗格里的粉末正与那里的一种毒草同源。
时宜倒吸凉气:"他要引敌军..."
话未说完,城外突然响起号角。
城墙上的风像刀子。时宜死死抓着周生辰的披风,看下方火把汇成猩红的河。
"怕就回去。"他铁甲上凝着霜。
"我在学看军报。"她牙齿打颤,"得知道...真实的战场什么样。"
当第一支火箭划过夜空时,时宜突然抢过鼓槌,敲响了平生第一声战鼓。
周生辰的背影明显僵了一瞬。
下一秒,他纵身跃下城墙。银枪在火光中划出流星般的弧线,所过之处敌军如麦浪倒伏。
黎明时分,时宜在伤兵营找到了周生辰。
他正给一个小兵包扎,动作娴熟得不像个王爷。见她来了,随手抛来染血的布条:"会缝伤口吗?"
(时宜发现他腕上绑着根褪色的红绳——正是那日她遗落的手绳。)
针线穿过皮肉时,小兵突然抽搐。周生辰一把扣住他肩膀:"别动,这位姑娘绣花的手艺..."
"我绣的是墨竹!"时宜一急,针脚歪了。
满帐哄笑中,周生辰忽然凑近她耳畔:"糖盒的事,别对任何人说。"
他呼吸间有血腥气,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眸中闪过的杀意。
时宜回到厢房,发现枕下多了一卷《诗经》。
翻开扉页,赫然是周生辰的字迹: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墨迹新鲜,分明是昨夜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