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报与琵琶声同时抵达王府。
时宜正在誊抄《六军阵图》,忽听窗外传来熟悉的旋律——是周生辰离府前常弹的《破阵乐》。可琴音走到第七拍时,竟与今晨军报所述"北陆骑兵变阵"的节奏分毫不差。
她蘸墨的笔尖悬在"翼轸"二字上,墨汁滴落,恰将星位染成血渍形状。
"姑娘!"成喜慌张推门,"广陵王送来的舞姬正在前厅……"
案上烛火"啪"地炸响。时宜看着闯进来的红衣舞娘,发现她裙摆金线绣的,正是军报上缺失的那角布阵图。
周生辰深夜回府时,书房还亮着灯。
推门便见时宜伏案熟睡,袖口沾满墨迹。他正要解下大氅为她披上,突然瞥见摊开的《乐经》旁摆着张绢布——上面将《破阵乐》工尺谱与北境地形图叠在了一起。
谱上朱笔圈出的变调处,连起来正是敌军埋伏的峡谷坐标。
"醒了就别装睡。"他屈指弹她眉心,"怎么想到的?"
时宜耳尖微红:"那舞姬转圈时,裙摆展开的弧度……”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瓦片轻响。周生辰反手掷出镇纸,伴着一声闷哼,有重物从屋檐滚落。
地牢里,时宜第一次见识周生辰审讯的手段。
被捉的探子牙关紧咬,直到周生辰用刀尖挑开他衣襟,露出心口熟悉的九头蛇纹身。
"北陆死士的规矩。"他转头对时宜解释,"纹身里藏着...…"
突然寒光一闪,探子竟咬断自己舌头。喷溅的血雾中,周生辰迅速将时宜护在身后,却还是慢了半步……
一滴毒血溅在时宜手背,瞬间腐蚀出针尖大的黑点。
太医署的药香压不住血腥气。
"忍着点。"周生辰握着她手腕,银刀剜去腐肉的瞬间,时宜疼得咬住他肩甲。
铁锈味混着他衣领上的沉水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安抚。
老太医突然"咦"了一声:"这毒...竟与当年太后..."
周生辰一个眼刀截住话头,却见时宜已摸出随身携带的铜钱——钱孔正对灯盏时,投射出的光斑组成个"七"字。
"七日前,"她声音发颤,"刘子行进宫献过一套《破阵乐》编钟。"
黎明前的祠堂最是阴冷。
时宜看着周生辰将染血的绷带投入火盆,火焰突然转成诡异的青色。
"当年母后中的就是这种毒。"他忽然开口,"下毒者把剧毒藏在……."
院外传来急促的梆子声。亲卫破门而入:"殿下!北境急报——敌军用了火凰阵!"
这正是舞姬裙摆上缺失的最后一块阵图,而《乐经》记载此阵需七面战鼓同时敲击。
周生辰解下玉佩塞给时宜:"去查刘子行府上的舞姬,是不是正好七个……"
广陵王府的灯笼,在雨夜里泛着血色的光。
时宜贴着湿冷的墙根前行,成喜给的夜行衣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西厢房传来细碎的铃铛响——七个舞姬正在焚香沐浴。
檐角铜铃的摆动频率,竟与北境军报所述"敌军传讯节奏"完全一致。
她撬开窗棂时,浓烈的檀香扑面而来。七个盛满香汤的木桶排成北斗状,每个桶沿都搭着件红衣——正是那日见过的舞裙。
时宜的指尖刚碰到第三件舞衣,突然听见水声哗啦。
屏风后转出个赤足女子,脚踝金铃上刻着"辰"字。更骇人的是她腕间缠绕的红绳,正系着个巴掌大的布。
布偶后背用朱砂写着周生辰的生辰八字,心口插着七根银针。
"姑娘也来泡七星汤?"舞姬的笑声像指甲刮过瓷碗,"这第七个位置...可是留给小南辰王的。"
时宜倒退两步,撞翻了香案。七个铜盆同时倾覆,血色的水在地上汇成北境地图的形状。
周生辰在城南旧巷截住她时,时宜的袖口还在滴血。
"伤哪了?"他劈手夺过她攥着的布偶,发现银针已被拔掉三根。
"不是我的血。"时宜摊开掌心,露出半截烧焦的红绳,"我烧了她们的法坛...但跑掉一个。"
她颈侧有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是咒术反噬的痕迹。
周生辰突然撕开自己衣领,露出心口那道旧伤:"咬下去。"
时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着后颈贴向胸膛。牙齿刺破皮肤的刹那,铁锈味混着某种清苦药香涌入口腔,颈侧黑线应声而断。
破庙里的篝火噼啪作响。
"北陆巫族的七星锁魂阵。"周生辰将布偶扔进火堆,"每根针代表一处命门。"
时宜数着布偶烧剩的骨钉:"还差四根...是不是对应剩下四个舞姬?"
"不。"他忽然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北斗七星,"对应我当年中伏的七处伤。"
火光映出他背上七道疤痕的走向,竟与北境七座要塞的位置完全重合。
远处传来犬吠声。周生辰突然扑灭篝火:"刘子行在利用巫术窥探我军布防。"
五更时分,时宜在周生辰的密室发现了更骇人的东西。
七个水晶瓶浸泡在药液里,每个瓶中都浮着片带血的皮肤——正是他背上七处伤疤的拓印。墙上地图用红绳串联起这些疤痕对应的城池,绳上挂着...
七个铜铃,样式与舞姬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现在明白了?"周生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们每诅咒一次,北境就失守一城。"
晨光穿透窗纸时,时宜看见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最早愈合的那道伤疤上:"今日,该我们反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