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燕兮一路向着绵忆的房间走去，秋日的暖阳洒在身上，令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畅。脚步也随之轻快起来，推开门时，却见绵忆正端坐在桌前，认真地练习写字。那一瞬间，他专注的侧影仿佛与记忆中的永琪重叠起来。都说父子二人长相酷似，可此刻才真正感受到血脉相连的奇妙。想着想着，燕兮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绵忆放下笔，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活脱一个小大人模样。他迈步走到燕兮面前，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啰嗦老太婆，你怎么哭了？该不会是想我了吧？”话音未落，他自己的声音却已微微哽咽。燕兮嘴角轻扬，抬手擦拭眼角的泪痕，嘴上却依旧倔强：“我那是……那是砂子进了眼睛！”

绵忆飞奔过来，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阿娘！我好想你啊！”燕兮缓缓蹲下身，脸颊轻轻贴上儿子的小脸，声音温柔却又带着几分嗔怪：“我也很想你，臭小子。”话语间满溢着思念与深深的慈爱。当她将儿子抱起时，却不禁微皱了下眉：“这臭小子，倒是重了不少！”绵忆依偎在母亲的胸膛，嘴上却不饶人地反击：“老太婆，分明是你变瘦了，身上骨头都硌人！”

燕兮一笑抱着儿子迈进门槛，缓步走到书桌前，轻轻将绵忆放下。她目光一扫，看见纸上稚嫩却工整的字迹，不由得轻声念了出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的《将进酒》？”她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意外和欣赏。绵忆甜甜地应了一声：“嗯。”燕兮指尖轻点桌面，唇角微扬，眉眼间透出些许促狭：“字写得不错，有点意思了。不过，”她稍作停顿，语气中多了分好奇与责备，“你为何用的是颜体？而不是我教你的黄庭坚字体呢？”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疑问。

绵忆毫不掩饰地说道：“是阿玛亲自教的，他用的就是颜体字。”燕兮这才如梦初醒，她凝视着绵忆，缓缓问道：“那……你知道你阿玛为什么偏要写颜体字，还教你练这种字体吗？”绵忆轻轻点了点头，稚嫩的嗓音带着几分认真：“阿玛说，颜真卿为人忠烈，是个有风骨的人。”她的声音虽小，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那些话语早已深深镌刻在她的心底。

燕兮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眉眼间满是欣慰，唇角微扬：“臭小子，你还真聪明！”绵忆闻言，毫不掩饰地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然而，燕兮的眉头却很快又微微蹙起，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不过……为什么偏偏选了李白的诗词？” 绵忆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丝向往，语气中透着笃定：“李白的诗灵动飘逸，我实话实说吧，我不喜欢宫里这些条条框框的生活，总觉得憋得慌。更想念我们在云南的日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些，像是在回忆，“而李白那种洒脱不羁的性子，正是我所向往的。”燕兮默然片刻，随后贴近绵忆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也怀念那个时候。只有咱们母子二人，虽清苦，却也自在。那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心无旁骛，何等畅快！如今被这重重规矩束缚着，真是浑身不得劲儿啊……”她的话语轻柔，却蕴藏着深深的无奈与感伤，仿佛一阵风拂过，却带起涟漪无数。

燕兮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头的情绪，随后轻轻拉过儿子的小手，拾起案上的毛笔，蘸满了浓墨。她稍作凝思，手腕一转，以洒脱不羁的草书落下一行字：“将进酒，杯莫停，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字迹如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透着几分肆意与豪情。写罢，她抬起头，与绵忆对视一眼，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需多说。燕兮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在唇边轻轻吹干墨迹，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过几天找个机会裱起来，我要日日看着才好。”绵忆闻言，乖巧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好了，”燕兮将纸放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不打扰你做功课了，我先走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些释然的味道，仿佛这些简单的字句间藏着她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绪。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格外悠长。

燕兮刚迈出门坎的刹那，绵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太婆！那条头糕真是好吃得紧，就是有些粘牙。”燕兮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只低低一笑，随后加快步伐，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