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正月半的风裹着些许寒意轻轻掠过庭院，燕兮终于从病榻起身，披上一件淡粉色鹤氅，整个人衬得几分慵懒与清雅。她坐在下人备好的藤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神情像是久旱逢甘霖般难得闲适。绵忆提着一盏琉璃灯笼，脚下一蹦一跳凑到她面前，嗓音清脆得像刚出笼的小雀儿：“阿娘，你看这灯笼如何？可是四叔特意送给我的！”燕兮抬眸，目光落在那盏灯笼上，伸出纤细的手，语气轻柔得像江南的春风吹过湖面：“拿来我瞧瞧。”绵忆忙不迭将灯笼递过去，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

燕兮接过灯笼，指尖在灯壁上轻轻划过，细细端详片刻后，唇角浅浅扬起，带着一抹由衷的赞许：“这小人儿画得倒是精巧，当真别出心裁。”绵忆听罢，眉眼弯成了新月初升的模样，笑得连嘴角都藏不住：“阿娘喜欢的话，就拿去吧！”燕兮微微一怔，眸光柔和了几分，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她将灯笼搁在一旁，俯身把绵忆抱起来安置在软垫上，手指捏了捏他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嘴里带着几分嗔怪：“瞧瞧，小脸儿都冻成这般模样，定是又贪玩去了。”绵忆咯咯笑着身子往她怀里钻，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母亲的温暖里。灯光摇曳间，母子二人的影子交错重叠，像是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卷。

芷兰端着一个食盒缓步走近，看见这一幕，心头一阵熨帖。她径直走到近前，见燕兮欲起身相迎，便轻轻按住她的肩：“别动，躺着就好。姐姐，该喝药了。”燕兮带着一丝讨饶的语气低声道：“能不能不喝？”芷兰摇了摇头，蹲下身捧起药碗递到她面前。燕兮目光哀怨地瞥了一眼那深褐色的药汁，最终还是闭上眼睛一口气饮尽。苦涩滑过喉咙的瞬间，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芷兰忙递上温水让她漱口，燕兮吐出水后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这时，芷兰站起身示意丁香收走食盒，随后俯下身低声说道：“姐姐，这地方待得够久了，咱们回去吧。天气还冷得很，您的身子骨弱，不能久留。”

燕兮只觉得寒意仍未散去，顺势靠在芷兰臂弯里缓缓起身。然而刚一站稳，脚下一晃，险些摔倒。茯苓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她。燕兮抬手轻捂额头，唇边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看来，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茯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回到屋内，安顿她坐到炕上。燕兮挥了挥手示意芷兰也坐下，然后转向绵忆温声叮嘱：“你跟着茯苓姐姐去换身衣服吧，外头雪打湿了衣裳，别着凉了。”绵忆乖巧地点点头，应了一声便跟着茯苓进了里屋。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与炭火噼啪作响。

燕兮从炕桌上拿起一个雕花干果盒，轻轻推到芷兰面前，示意她一起享用来缓解这沉闷的氛围。芷兰随手捡起一颗杏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时，门外已有丫头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牛乳，奶香浓郁，袅袅白雾升腾而起。芷兰捧着杯子疑惑问道：“姐姐怎么不喝茶了？往日不是最爱天府龙牙，说它带着家乡的味道吗？”燕兮低头抿了一口牛乳，声音柔和却透着几分无奈：“你觉得我还能喝茶吗？我如今气血亏损，饮茶反倒伤身，所以改喝些红枣、牛乳或是姜茶，补养为主。”说着，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额间的眩晕感。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鬓角渗出的冷汗，眉头轻蹙，却又很快松开，似乎不愿让这微不足道的不适显露出来。

细心的芷兰察觉到了异样，急忙关切询问：“姐姐，要不要叫叶天士来看看？”燕兮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透着虚弱：“大元宵的，何必麻烦他，让厨房将益母草熬些水送来便是。你还有事，就去忙吧，我这一病，府里的事务可全靠你了。”芷兰连忙宽慰她：“姐姐说哪里话！您只管安心养病，王爷也快从宫里回来了。”燕兮轻轻点头，抬手掩住隐隐作痛的额角。等芷兰离开后，燕兮勉强撑起身子，打算回床歇息，可刚一站起身，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脚下无力支撑，整个人直直摔在地上。在意识模糊之际，她忍着晕眩低声呼唤起来。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月推门而入，看见倒在地上的燕兮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将她扶回床上躺好。明月刚要喊人帮忙，却感到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按住。燕兮微微摇头，用极低的声音嘱咐：“别声张！我只是受了点凉。你去拿纸笔来。”明月虽心乱如麻，却不敢违逆，忙点了点头跑出去取纸笔。不一会儿，她将纸笔递到燕兮手中，燕兮强撑精神写下一份药方，递给明月时再次叮嘱：“去抓药吧，记住，一定要悄悄地。”她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仿佛怕惊扰了某些隐秘的心事。明月接过药方，小心退了出去，只留下燕兮独自躺在床榻上，眉头微蹙，思绪仿佛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