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刚过，马车从圆明园缓缓驶向京城。燕兮抱着熟睡的儿子坐在车厢内，轻声哼着童谣：“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纷落床……”她的声音柔柔软软，带着岭南特有的婉转腔调，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在车厢里静静流淌。永琪偏头听着，忽然被那一口地道的广东官话惊得怔住，眉头微挑，“你怎么会唱这种歌谣？”他问得随意，却透着几分好奇。
燕兮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指尖轻拍他的背，动作温柔得像拂过一片羽毛。“以前在云南开医馆时，有位南北行的商人来买药材，闲聊间教了我这首童谣。”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梦中的婴儿，又似乎在回忆什么遥远的故事，眼底泛起一抹淡淡的涟漪，宛如风吹过湖面。“那时候，总喜欢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还记得。”
永琪唇角扬起一点弧度，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襁褓，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把孩子给我吧，你也累了。”他说着，语气里多了一丝体贴。燕兮迟疑一下，终究松开了手，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睛，倦意如潮水般涌来。马车微微颠簸，车轮碾过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四下安静得只剩呼吸的节奏。
可这宁静没持续多久，永琪忽然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对了，上次绵悕满月宴上，景媛忽然问起你哥哥的事。我只是打个比方啊——你说，她是不是对你哥哥有意思？”
燕兮猛地坐直身子，双眼瞪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她脱口而出，语速快了几分，像是要急切否认什么，“景媛姐姐深得皇阿玛宠爱，将来必定会被许配给上三旗的子弟，或者蒙古的小王爷……”话到一半，她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尾音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我们家出身下五旗，怕是高攀不起。”她的语气染上一抹自嘲，眉眼间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来，如同秋日笼罩的薄雾。
永琪没有放弃，反倒更认真地劝说起来。“英雄不问出处，你哥哥的好处，我这个做妹夫的怎能不清楚？别忘了，他在战场上的才华与武艺，可是让我亲眼见识过的。燕兮！若他们真如我们这般有缘，我希望你不要反对，让他们试着相识、相知，甚至相爱、相守，好不好？”
燕兮听完，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如春水般流向永琪，声音细若蚊鸣，“我并非想阻止什么，只是担心皇上或许另有安排。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吧！一切都依你，筠庭。”她的语气里透着信任与妥协。
“筠庭？”永琪心头一暖，忍不住追问，“你刚才唤我什么？”他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些许期待。
燕兮神色坦然，嘴角弯起一抹浅笑，“筠庭啊！那日在画上题竹，落款处盖的印章，不正是这个吗？难道不是你的字？”她反问得自然，毫无忸怩之意。
永琪眸光微闪，声音柔和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筠庭是我的字不错，以后你就这么唤我吧！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他顿了一下，语调愈发低沉真挚，“燕兮，我真的……很喜欢。”
马车稳稳停在王府门前，两人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缓步而下。门内，明月、彩霞与众仆从早已跪地恭迎，齐声道：“恭喜王爷福晋喜得贵子！”永琪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语气温和中带着豪爽，“都起来吧！今日办得很好，一律有赏。”他侧目看向小桂子，后者忙跑向马车取出一盒盒皇帝御赐的黄金，逐一发给众人。
芷兰盯着燕兮，眼眶泛红，随即扑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哽咽道：“姐姐，听说这次生产险些没挺过去……真是吓死我了！”她的声音满是后怕和关切。一旁，绵忆故作镇定，眉宇间却掩饰不住焦虑。他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说：“芷兰姨娘，您别哭了。我阿娘可是打不死的小燕子，天大的风浪也掀不翻她。”他顿了顿，故意调侃起燕兮来，嘴角挂着笑意，眼神却不自觉湿润，“啰嗦老太婆，你一个人折腾这一场，害得从皇玛法到府里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不过嘛，您不是号称有九条命么？果然没那么容易倒下。”
燕兮听罢，俯身捏了捏绵忆的小脸，促狭道：“怎么，这会儿倒是知道心疼了？若真没了老娘，往后谁陪你斗嘴？岂不是无聊透顶？”她的话似清风扫过，驱散了方才的凝重气氛，可藏在其中的母子深情，却让人忍不住鼻尖一酸。
燕兮起身时，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剧痛，身子不由得晃了晃，险些站不稳。芷兰忙伸手搀扶，而永琪则抱着绵悕，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燕兮勉强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平静：“没事，我可能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回到房间后，她让乳母将孩子抱走，又婉言打发走了永琪，打算独自躺下稍作休息。然而，还未等她完全放松下来，那股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直击心口。燕兮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指按上自己的脉搏，试图寻找一线生机。可她的指尖触碰到的，却是如细丝般微弱、几不可察的跳动。燕兮心头骤然一沉，用力再探，却依旧无力挽回这脆弱的气息。
“心悸！产后心悸！”燕兮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唤来了茯苓。茯苓一进门，便见燕兮唇色发紫，面色苍白如纸，顿时大惊失色：“格格？您这是怎么了？”燕兮微微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去吩咐小厨房，今晚的晚膳我要喝山楂枸杞瘦肉汤。再悄悄去约叶天士过来——记住，一定要挑王爷上朝或者出门办事的时候。”她顿了顿，抬手按了按胸口，似乎想平复那突如其来的不适，“我刚自己诊了脉，不放心，等他来了，让他再为我仔细把一次脉。还有，悄悄去抓一副炙甘草汤，送到小厨房煎好，我一会儿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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