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羡回到老宅那天,北城下了今年最后一场秋雨。雨丝斜斜地穿过香樟树,落在青石台阶上,像外婆生前最爱的桂花雨——只是,再没人会在雨里笑着接她回家。
灵堂已撤,白幡却未摘。堂屋正中,老座钟“铛”地敲了一声,回声悠长,仿佛替外婆咳出最后半句叹息。温羡把黑伞靠在门边,水迹顺着伞骨淌成一条细线,像她此刻无处安放的悲伤。
律师张叔等在八仙桌旁,金丝眼镜上蒙着雾。
“温小姐,节哀。遗嘱里动产、存款都按您外婆的意思捐给镇里小学了,只剩这栋宅子——”
他推过来一个牛皮纸袋,纸袋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附加条款您得亲自看。”
温羡用冻得发白的手指拆开。
遗嘱第一页,外婆的字迹依旧娟秀:
【囡囡,如果30岁之前你和沈砚还没结婚,就把老宅捐了吧。别怪外婆狠心,我只是比你更知道,什么叫错过。】
温羡呼吸一滞,眼睛瞬间起了雾。
张叔轻咳一声,继续道:“沈先生已经在回国的航班上,预计晚上七点到北城。您外婆……给他留了一样东西,需要当面交接。”
温羡想说“他凭什么来”,嗓子却像被雨水泡涩,发不出声。
她只能点头,听见自己心跳在胸腔里乱撞——像那年夏天,少年沈砚在阁楼教她画静物,她不小心打翻颜料盘,心跳也是这样,慌乱中带着隐秘的甜。
黄昏时分,雨停了。
温羡提着竹篮去后院收桂花。那是外婆去年嫁接的新枝,今年第一次开花,米粒大的花簇沾了雨,沉甸甸坠在枝头。
她踮脚去折最高的一枝,忽然听见铁门“吱呀”一声。
回头——
男人站在门槛,风衣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行李箱的轮子沾着泥。
十五年没见,沈砚的轮廓比记忆里更锋利,薄唇抿成一条线,却在看见她时,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温羡。”
他叫她的名字,像把多年没说出口的音节在齿间重新打磨。
温羡手一抖,桂花纷纷扬扬落进竹篮,也落在她发梢。
她想笑,嘴角却先尝到咸涩——原来自己哭了。
沈砚放下行李,朝她走了一步,又停住。
“我来娶你。”他说。
不是“好久不见”,不是“节哀顺变”。
而是——我来娶你。
温羡攥紧竹篮的提手,指节发白:“外婆走了,没人再逼你报恩。”
沈砚垂眼,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对折的纸,递过来。
那是一张泛黄的车票复印件,2008 年 9 月 1 日,北城到江城,票价 14 元。
背面是少年的字迹,被岁月晕开一点墨:
【今天温羡转学了,我想跟她一起走。】
“不是报恩,”沈砚声音低哑,“是还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发梢的桂花上,“欠你十五年的喜欢。”
温羡忽然想起阁楼里那本未拆的速写本。
心跳声大得仿佛老宅都能听见。
她后退半步,差点被门槛绊倒,沈砚伸手扶住她手腕——体温灼热,像那年夏天,少年把唯一冰棍掰给她一半时,指尖无意擦过她掌心的温度。
“先进去吧。”温羡抽回手,声音发颤,“外婆给你的东西,在阁楼。”
她转身往屋里走,没敢回头。
自然也没看见——
沈砚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确认自己不会失控去抱她,才抬脚跟了上去。
阁楼比记忆里更暗。
夕阳最后一缕光从老虎窗斜射进来,照在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
温羡僵在门口,看见自己十六岁的侧脸被铅笔描摹在纸中央,空白处写着今天的日期——
【2025.10.07,第 5475 天。】
沈砚在她身后半步,呼吸落在她耳后。
“外婆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掌心摊开,是一枚小小的银戒指,内圈刻着“W&Y”。
“她说,如果哪天我不想再藏了,就亲手给你戴上。”
温羡没接,只是指着速写本最后一页,声音发抖:“这些……什么时候画的?”
“每天。”沈砚说,“你发呆的样子,哭的样子,在桂花树下偷吃酒酿的样子……我都画过。”
他停顿,像终于卸下盔甲:“温羡,我不敢靠近你,怕你讨厌我。现在外婆走了,我连偷偷画你的资格都没了。所以——”
男人单膝蹲下,把戒指举到她面前,
“给我个名分,好不好?”
窗外,最后一瓣桂花被风吹进来,落在戒指上。温羡的眼泪砸在花瓣边缘,像替外婆答了一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