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钢印“咔嚓”一声落下时,温羡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红底照片里,她穿着临时买来的白衬衫,嘴角僵在半笑不笑的位置;沈砚倒是从容,下颌线被灯光打出冷白,像一张过分干净的建筑图纸。
钢印盖下去的瞬间,他指尖很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腕,温度一触即收,仿佛只是确认她真的在那里。
“两位请拿好。”
工作人员把两本结婚证推过来,沈砚道了声谢,顺手把其中一本塞进温羡外套口袋。
动作自然得像是替她收好一张电影票。
走出大厅,北城十月的阳光带着干燥的桂花香,温羡眯了眯眼,听见身旁的男人开口:“我订了下午三点半的高铁回江城,项目明天要交图。”
他说完,停了两秒,补了一句,“如果你需要我留下——”
“不用。”温羡抢答得太快,自己都愣住。
她咳了一声,把视线挪到马路对面,“外婆的遗嘱只说结婚,没说一起生活。我们……各忙各的就行。”
沈砚点头,神情像早已预料。
他从风衣口袋抽出一张对折的A4纸,递过去:“那就把这个签了,省得以后麻烦。”
温羡狐疑地接过,低头——
【婚后三不条约】
1. 不同房(一方如需借宿,书房为公共区域,请提前24小时预约)
2. 不谈爱(任何一方不得以“喜欢”“想念”等字眼给对方造成精神困扰)
3. 一年期满,协议终止,双方需无条件配合离婚,不得纠缠
末尾已经签好了沈砚的名字,笔锋凌厉,像一把收鞘的刀。
温羡捏着纸,突然笑出声:“沈先生,你准备得挺周全。”
“职业习惯。”男人淡淡答,“风险预控。”
温羡从包里抽笔,在甲方栏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划勾上去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像落子——啪嗒,尘埃落定。
她没注意到,沈砚的拇指在“无条件离婚”那一行上摩挲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
当晚,江城下起暴雨。
温羡从机场回到老宅已近凌晨。
推开门,玄关留了一盏壁灯,暖黄光晕里,那双男士家居拖鞋端端正正摆在她的兔子拖鞋旁边——新拆的标签还没来得及扔。
客厅没人,书房门缝却透出一线亮。
她换了鞋,鬼使神差走过去。
门没关严,沈砚背对门口,立在画图板前,黑色T恤被顶灯映出肩胛骨的轮廓。
他左手握着比例尺,右手在屏幕上来回拉线,偶尔停下来,用中指关节抵一下眉心——那是他思考时的固定动作,十五年来没变过。
温羡忽然想起初三那年,自己半夜偷跑去厨房热牛奶,撞见少年蹲在餐桌前补竞赛图,也是这个姿势。
那时她问:“你不困吗?”
少年没回头,只低声说:“画完就能睡三个小时。”
她“哦”了一声,踩着拖鞋走了;第二天却在课桌抽屉里摸到一杯用锡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温热牛奶。
回忆像窗外雨脚,细密地砸在心口。
温羡回过神,发现沈砚已经停了笔。
他摘下防蓝光眼镜,捏了捏鼻梁,转身——四目相对,空气里只剩雨声。
“我以为你明天才回。”他先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哑。
“航班改签了。”温羡指了指客卧方向,“我……洗个澡就睡。”
“等等。”沈砚弯腰,从茶几抽屉拿出一个白色药盒,“你生理期快到了,厨房有红糖,阿姨请假回家,我煮得不太好,将就喝。”
温羡愣住——她包里确实装着止痛药,可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周期。
“你怎么——”
“外婆说的。”沈砚截断她,语气平静得像陈述天气,“她怕你忙起来不记得,让我提醒。”
温羡鼻尖一酸,转身往厨房走:“我自己来。”
身后脚步声跟过来,男人停在两步之外:“协议第一条,公共区域使用需预约。现在算我违约,可以补偿。”
“补偿?”
“嗯。”沈砚挽起袖子,露出腕骨内侧一道旧疤,“我学了三个月,煮糊了七锅,今天第八锅,应该能入口。”
……
凌晨四点。
温羡抱着膝盖坐在岛台高脚凳上,面前是一碗暗红色液体——姑且称之为红糖姜茶。
沈砚背对她,在水池清洗小奶锅,动作很轻,像怕吵醒这座沉睡的老宅。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锅铲偶尔碰撞的脆响。
“沈砚。”温羡突然开口。
“嗯?”
“条约第二条,不谈爱。”
“记得。”
她低头喝了一口,姜味辣得舌尖发麻,却甜得过分。
“那……谢谢。”她声音很小,像说给自己听。
男人背影顿了半秒,水龙头的水声继续:“不客气,沈太太。”
最后两个字让温羡手指一颤,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一声。
沈砚关了水,擦干手,没回头:“客卧床单换了新的,衣柜左侧给你空了一半。晚安。”
脚步声远去,书房门轻轻合上。
温羡盯着碗里晃动的倒影,忽然意识到——
从领证到此刻,不过十二小时,她却已经开始害怕一年后的“好聚好散”。
而书房里,沈砚拉开抽屉,取出那本速写本最新一页。
日期停在今天,空白处只写了一行字:
【第5476天,她喝了第一口我煮的红糖姜茶。】
他笔尖悬在纸上良久,最终把“第”字后面的数字划掉,改成——
【第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