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羡醒的时候,客卧的窗帘只拉了一半。
灰蓝色的晨光透进来,刚好落在她手边的结婚证上。
红得晃眼,像深夜熬姜茶时锅底那团不肯熄的火。
她伸手去够手机——07:06。
屏幕上有两条未读微信,都来自沈砚,发送时间04:52。
【第一条】
客厅抽屉有暖宝宝,贴一片再睡。
【第二条】
厨房恒温壶里是新的红糖水,如果凉了,按红色键30秒。
末尾没有署名,也没有表情包,像一份极简版的施工图说明。
温羡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骂完又笑,笑完又有点想哭。
七点一刻,二楼走廊传来脚步声。
沈砚习惯早起,生物钟精确得像瑞士机芯。
温羡高中住校时就听说,他可以在早读铃响前半小时,把食堂最后一份豆浆买到手,且豆浆温度永远60℃。
她轻手轻脚拧开门缝,看见男人穿着黑色运动T恤,肩胛骨在衣料下起伏。
他单膝蹲在猫眼前,正在给一只橘猫拆猫罐头。
橘猫是外婆生前收养的流浪猫,大名“团长”,脾气比主人还傲。
此刻却乖得离谱,尾巴缠住沈砚脚踝,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讨好声。
温羡没忍住,“噗”了一声。
一人一猫同时回头。
沈砚神色未变,只抬手把罐头往远处推了推,示意她先过。
“早。”
“……早。”
温羡低头钻进浴室,关门时听见男人低低补了一句:“牙膏挤好了。”
牙刷上果然一条薄荷绿,长度精准1.5厘米。
温羡盯着那抹绿,想起十五年前同样薄荷味的清晨——
少年沈砚站在旧式天井刷牙,白色泡沫沾在下巴,像偷吃了棉花糖。
她当时想戳,没敢。
现在依旧不敢。
八点半,餐桌。
沈砚煎了太阳蛋,蛋白边缘焦脆,蛋黄溏心;全麦吐司对角切开,烤得金黄。
温羡咬了一口,发现吐司夹心里抹了桂花奶酪——外婆去年冬天熬的桂花酱,只剩最后一罐。
“你今天不是要去江城?”她问。
“改了十一点的动车。”沈砚把牛奶推到她手边,“先送你去美术馆。”
温羡一愣:“不顺路。”
“嗯。”男人低头抿咖啡,“但条约没说不许顺路。”
温羡被这句“没说不许”噎住,耳根泛红。
手机却在这时震动,策展助理小黎发来一条语音,惊慌失措:
“温姐,出事了!合作方那边临时要换场地,今天不敲定就撤展!”
语音后面紧跟着定位:北城市中心,创研园区A座。
沈砚听完,抽走她手里的吐司,用保鲜膜包好塞进口袋:“路上吃。”
温羡:“我自己打车——”
“我送。”男人已经拿起车钥匙,语气轻淡却不容拒绝,“你低血糖,空腹挤地铁会晕。”
车子是老款沃尔沃,内饰干净到近乎冷淡。
空调出风口挂着一枚手工编织的小柿子挂坠,红得突兀。
温羡认出那是外婆的针织杰作,去年冬天她陪外婆晒太阳时,老人家一边织一边念叨:“小砚的车太素了,挂个柿子,事事如意。”
她伸手拨弄挂坠,柿子跟着晃动。
沈砚余光扫过:“喜欢?”
“外婆织的。”
“嗯。”男人打了转向灯,声音低而稳,“所以没敢扔。”
一句“没敢”让温羡心口发酸。
她扭头看窗外,北城早高峰车流拥堵,沃尔沃却像一条安静的水流,不疾不徐地汇入。
车载蓝牙忽然亮起,屏幕显示“张叔”来电。
沈砚按下接听,张叔的声音带着笑意:“小砚,证领完了吧?恭喜啊!”
男人“嗯”了一声,食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一下。
张叔继续:“按老太太嘱咐,老宅钥匙我让人放信箱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沈砚侧头看了温羡一眼,温羡慌忙把脸转向车窗,装作看风景。
通话结束,车厢归于寂静。
直到抵达创研园区,两人都没再说话。
创研园区A座楼下,温羡推门下车。
沈砚降下车窗:“几点结束?”
“说不准,可能得通宵。”
“我晚上十点回来,”男人顿了顿,“给你带夜宵?”
温羡下意识想拒绝,却撞进他眼底那片薄薄的青色——
凌晨四点还给她煮红糖水的人,今天又要开一天会。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想吃桂花酒酿圆子,加鸡蛋。”
沈砚点头,车窗缓缓升起。
黑色沃尔沃驶离前,他忽然又停下,倒车回来。
温羡:“忘东西了?”
“没。”男人伸手,把副驾驶上那袋吐司递出来,“差点把你的早餐带走。”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羡感觉像被静电刺了一下。
她接过吐司,小声道:“谢谢。”
沈砚看着她,眼底似有笑意一晃而过:“条约没说不许说谢谢。”
直到沃尔沃尾灯消失在拐角,温羡才低头拆保鲜膜。
吐司还是温的,奶酪里混着细碎桂花,甜得嚣张。
她咬下一口,忽然想起外婆常说的一句话:
“喜欢一个人藏不住,就像桂花落在酒里,一开封,整条巷子都知道。”
温羡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心想:北城的秋天,好像比往年更香了一点。
晚上十点一刻,创研园区灯火通明。
温羡和小黎终于敲定替换场地,两人瘫在会议室地毯上,像两条晒干的咸鱼。
手机震动,是沈砚:
【楼下。】
温羡拎起外套冲下去,远远看见男人倚在车边,手里提着一只牛皮纸袋。
桂花酒酿的甜香隔着三米都能闻到。
她小跑过去,没注意脚下台阶,一个踉跄——
沈砚长臂一伸,稳稳捞住她胳膊。
纸袋没晃,酒酿一滴没洒。
温羡心脏砰砰直跳,额头抵在他胸前,听见男人胸腔里传来低低的笑:
“慢点,条约没说不许扶。”
夜风带着雨后凉意,吹得桂花味愈发浓郁。
温羡突然意识到:
从凌晨四点到晚上十点,他们的时差似乎悄悄对齐了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