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夜比市区更静，静到能听见香樟叶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温羡抱着电脑从客卧出来，是凌晨一点。
创研园区的场地问题虽然敲定，但替换方案需要连夜改图。她习惯在客厅大屏工作，可今晚大屏被沈砚的投影占了——他在开跨国视频会议，英文、德文夹着专业术语，像一阵低低的潮水。
温羡只好转战书房。
书房门虚掩，灯光是暖黄色，与走廊的冷白形成一条暧昧的交界线。
她推门，却猛地刹住——
沈砚并不在里头。
书桌被收拾得一丝不苟：左侧是她的笔记本、彩色索引贴、外婆留下的黄铜剪刀；右侧是沈砚的数位板、一只银色U盘，以及……一本摊开的速写本。
页面是新的，日期写着【2025.10.08 01:12】，底下只有一行铅笔字：
【她今天没吃晚饭，胃会不会疼？】
温羡呼吸一滞，像偷看了别人的考卷，急忙把本子合上。
刚合到一半，背后传来脚步声。
沈砚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
深灰色家居服领口松了一颗扣子，锁骨处有细小的水珠滚进阴影。
他一手拎毛巾，一手端着马克杯，杯口飘出淡淡姜味。
“要用书房？”他停住，目光掠过她手里的速写本。
温羡像被烫到，把本子往身后藏：“我……借用一下桌子，半小时就好。”
沈砚“嗯”了一声，把杯子放到桌角：“姜茶，趁热。”
说完，弯腰去调落地灯角度。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薄荷与雪松的沐浴露味道笼过来。
温羡下意识屏住呼吸，视线却不知该往哪儿放——
灯杆在旋转，沈砚的袖口蹭过她的手腕，温度一触即收，像某种礼貌的电流。
灯终于调到只照亮桌面的范围，沈砚直起身：“我去客厅，你忙完叫我。”
“等等。”温羡喊住他，声音低得自己都心虚，“客厅不是有会？”
“十一点就结束了。”沈砚侧头，语气平静，“我怕吵你睡觉，才把设备搬去客厅。”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书架最上层：“新的A3卡纸在那，旧的那叠太薄，马克笔会透。”
门被轻轻带上。
温羡愣在原地，半晌才想起姜茶。
杯壁的温度透过陶瓷，一路烫到指尖。
工作到两点，窗外开始下雨。
北城的秋雨总是突然，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
雨点砸在百叶窗上，嗒嗒作响。
温羡保存文件，起身伸懒腰，余光瞥见速写本还在原位，只是被合上了。
她犹豫两秒，还是把本子往右侧推了推，试图让它看起来“从未被动过”。
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一条缝。
先探进来的是橘猫的脑袋，接着是半个身子——团长显然把书房当成了新领地，尾巴一甩，轻盈地跃上书桌，精准地落在速写本上。
“喂——”
温羡伸手去捞，猫大爷却伸爪，肉垫“啪”地把本子重新翻开，正好停在最新那页。
铅笔字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墨色未干：
【雨声很大，她会不会怕？】
温羡盯着那行字，心脏像被雨水泡软。
团长打了个哈欠，尾巴扫过她手背，像在催促：赶紧看，赶紧回应。
门口传来第二阵脚步声。
沈砚没进来，只半倚门框，双手抱臂，目光落在猫身上：“抱歉，它领地意识强。”
温羡小声：“没……没事。”
她以为他会把猫抱走，结果男人只是抬手敲了敲门板，声音放低：“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书房隔音好，你可以继续。”
意思是——他让出书房，连带让出猫。
沈砚说完，又补一句：“我去倒水，要热牛奶吗？”
温羡鬼使神差地点头：“要。”
十分钟后，沈砚端着两杯热牛奶回来。
一杯放到她手边，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他竟没走，而是拉开书桌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打开电脑。
温羡用余光偷看屏幕：是江城新剧院项目的结构剖面图，密密麻麻的钢筋节点。
沈砚却忽然开口：“这条梁的标高，如果是你策展，会留多少净高？”
温羡一愣：“至少4米5，否则大型装置会被压视觉。”
“嗯。”沈砚在键盘上敲了两下，“那就调。”
对话简短，却像某种并肩工作的默契。
雨声持续，书房成了孤岛。
团长在两人之间来回巡逻，最后蜷在速写本旁睡着了，尾巴盖住了那一行小字。
温羡盯着猫，忽然问：“它一直睡这儿？”
“嗯。”沈砚没抬头，“以前也睡。”
“以前？”
男人指尖停顿：“外婆走的前一周，它开始半夜来书房。我猜，它在等灯亮。”
温羡没再问，心里却像被雨丝牵出一根线，细而韧，轻轻一拽就疼。
凌晨三点，雨小了。
温羡改完最后一页PPT，伸了个懒腰，肩背发出轻微“咔”一声。
对面沙发传来椅轮滚动的声音。
沈砚起身，绕到她身后，手掌虚虚扶住她椅背：“肩膀疼？”
温羡下意识要躲，男人却先一步收手，像只是确认她是否还清醒。
“起来走走。”他说，“否则明天落枕。”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走廊壁灯昏黄，雨后的潮气带着桂花香。
温羡走在前面，忽然听见身后低低一句：“温羡。”
她回头，视线越过他肩头——书房门没关，灯光从门缝漏出来，照亮沈砚半边脸。
“我违约了。”他说。
“……哪条？”
“条约第二条，不谈爱。”男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我想提醒你，牛奶快凉了。”
温羡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闷闷的“哦”。
沈砚却笑了，眼尾弯出细小的弧度：“去睡吧，沈太太。”
客卧门阖上后，温羡才想起自己忘了道晚安。
她靠在门板上，听见远处书房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灯灭了。
黑暗里，她摸到口袋里的速写本不知何时被塞了回去，只是本子边缘多了一枚小小的、银色的猫形回形针。
回形针背面，用激光刻了三个字母：
W&Y
以及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第5477天，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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