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证第七天,温羡第一次以“沈太太”的身份在公开场合亮相——
却是在她最不想遇见沈砚的地方:医院消化科。
事情要从早上九点说起。
江城剧院的深化方案突然被甲方打回,理由是“空间情绪不够当代”。
温羡带着团队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模型,被甲方负责人当众评价为“像上个世纪的殡仪馆”。
她没吃早饭,一口气灌了两大杯冰美式,十点半胃开始绞痛,十一点半在会议室直冒冷汗,十二点半被小黎强行塞进出租车。
“温姐,你身份证!”
小黎在车窗里喊。
温羡疼得视线模糊,随口报了串数字:“我配偶身份证号是——”
说完自己都愣住。
配偶。
原来她已经在潜意识里,把沈砚划进了“紧急联系人”那一栏。
医院走廊的冷气太足,温羡缩在蓝色塑料椅上,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猫。
胃像被砂纸摩擦,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她捏着挂号单,犹豫要不要给沈砚打电话——条约第二条白纸黑字:不谈爱,不添麻烦。
手机却先响了。
来电显示“沈砚”。
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接通后,对面背景音嘈杂,隐约是工地电钻声。
“在忙?”男人声音低而稳。
“没……”温羡刚说一个字,胃猛地抽疼,她倒抽一口凉气。
电钻声停了。
沈砚的声音瞬间沉下去:“你在哪?”
“市一院……呃,消化科。”
“等我二十分钟。”
电话挂断,干脆得像一条直线命令。
十九分钟后,沈砚出现在走廊尽头。
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拎着一个米色纸袋,胸口还沾着一点灰——像是刚从工地现场赶来。
他蹲到温羡面前,掌心覆在她额头:“低烧。早上吃了什么?”
温羡小声:“一杯冰美式。”
男人眉头拧成“川”字,把纸袋递给她:“先喝粥。”
纸袋打开,是熟悉的桂花小米粥,温度刚好。
护士在旁边喊号:“温羡——温羡在吗?”
沈砚替她举手:“在。”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温羡大脑当机的动作:
左手接过她的病历本,右手极其自然地牵住她手腕,掌心干燥,指尖带着一点薄茧。
“能走吗?”
温羡点头,又摇头。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公主抱,毫无预兆。
周围响起一阵看热闹的起哄。
温羡脸瞬间烧到耳尖,手指揪住他衣领:“沈砚!放我下来——”
“条约第一条,不同房,没说不能抱。”男人声音贴在耳侧,像低音炮,“节约时间,沈太太。”
诊室门关上,年长的女医生推了推眼镜:“家属?”
沈砚:“配偶。”
温羡坐在检查床上,脚趾尴尬地蜷紧。
医生见怪不怪,低头开单:“急性胃炎,先打止痛,再补液。家属去缴费,顺便把字签了。”
沈砚接过单子,忽然问:“需要家属陪同输液吗?”
医生头也不抬:“最好陪同。病人可能晕针。”
男人“嗯”了一声,转身时,指腹很轻地碰了碰温羡的指尖,像无声的安抚。
输液室人满为患,只剩最后一排角落的双人位。
温羡右手扎针,左手被沈砚握在掌心,他拇指一下一下摩挲她的指关节,节奏很慢。
“疼不疼?”
“……没感觉。”
其实是疼的,但温羡更怕松手后,自己会把针头拔了逃跑。
旁边是一对年迈的夫妻,老太太也在挂水。
老先生用保温桶舀出一碗汤,吹凉后递过去:“慢点喝,别呛。”
老太太笑出一脸褶子:“知道了,老头子。”
温羡看着看着,鼻尖忽然泛酸。
沈砚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没说话,只是把她手翻过来,掌心向上,用指腹在她腕内侧写了一个字:
【安】
写完,他低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皮肤,用气音补了一句:“别怕。”
温羡睫毛颤了颤,假装看输液瓶里的气泡,心跳却像被按下快进键。
两瓶点滴挂完,已是下午四点。
温羡靠在沈砚肩上昏昏欲睡,忽然听见护士台有人喊:“谁是温羡家属?药房缺一种口服药,需要去门诊楼拿。”
沈砚轻轻把她的头扶正,起身:“我去。”
他走两步,又折返,把风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顺手把输液袋调慢了滴速:“十分钟,闭眼。”
温羡真就闭了眼。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隔壁老太太小声感叹:
“小姑娘,你老公真细心。”
她想解释“只是协议”,却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沈砚回来时,手里除了药,还多了一个暖水袋,粉色,兔子耳朵。
他把暖水袋塞到她胃侧:“医院门口只剩这个款式。”
温羡忍不住笑:“沈总,你的审美……”
“实用优先。”男人淡定回答,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出院手续办完,停车场下起了小雨。
沈砚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倾向她那边,自己半边肩膀淋在雨里。
温羡伸手去够伞柄:“我来——”
男人躲开,声音混在雨声里:“条约没说不许淋雨,但你有胃炎。”
温羡拗不过,只好由他。
走到车边,她才发现沈砚的左臂从手腕到肘弯,有一大片擦伤,血迹混着雨水,颜色发暗。
“怎么弄的?”
温羡声音发紧。
沈砚低头看了眼,像才发现自己受伤:“工地钢筋刮的,小伤。”
他拉开车门,示意她先上车。
温羡没动,伸手去拽他袖口:“去医院。”
“刚从医院出来。”
“那就回医院急诊!”
她语气第一次带上了命令,尾音却颤。
沈砚垂眼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弯了弯嘴角:“好,听沈太太的。”
重新挂号、清创、打破伤风。
医生给沈砚包扎时,护士拿来一张表格:
“伤者家属签字。”
温羡想都没想,接过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才发现,那栏前面赫然写着——
【与患者关系:夫妻】
她笔尖一顿,墨水晕开一个小黑点。
沈砚坐在诊疗床上,目光落在那个小黑点上,忽然开口:“温羡。”
“嗯?”
“条约第二条,不谈爱。”
温羡手指收紧,以为他又要提醒她别越界。
却听见男人低低补了一句:“但临时标记,可以破例一次。”
他抬手,拇指指腹擦过她因为紧张而咬出的下唇齿痕,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深夜十一点,老宅。
雨停了,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一块块金色圆斑。
沈砚右手缠着纱布,左手拎着药房塑料袋,里面除了药,还有两盒温羡最喜欢的桂花酸奶。
他进门,把酸奶放进冰箱最显眼那格,顺手调高了冰箱温度——医嘱说胃炎忌冷。
温羡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忽然开口:“沈砚。”
“嗯?”
“条约第三条,一年后离婚。”
男人背影一僵。
温羡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却清晰:“如果……一年之内,我违约了怎么办?”
沈砚没回头,只是慢慢把冰箱门合上。
金属门发出轻微的“嗒”。
良久,她听见他答:“没关系。”
“什么?”
“我负责把条约撕了。”
他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顿:
“窗外,雨后的桂花香气顺着夜风钻进来。
温羡站在原地,心跳声大得像有人在耳边打鼓。
她忽然意识到——
那条“一年期满好聚好散”的边界,也许早在医院走廊,他把她抱起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