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的校服总是比别人大一号，灰蓝色的布料罩在她瘦削的身体上，像套了个褪色的麻袋。这是母亲特意买大两码的，"反正你还要长个"，虽然许晚的身高在初三那年就定格在了一米五八。
"许晚！数学作业！"前桌的男生转身拍她桌子时，她正在笔记本上画第六个"正"字的最后一笔。这是今天第五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如果讨要作业也算交流的话。
"这里。"她抽出作业本，指甲边缘有细小的倒刺。昨晚母亲摔碎碗碟时，有一片瓷渣崩到了她手指上。
男生一把抓过本子："谢了，下次请你喝奶茶。"同样的谎言他说了十四次，许晚在日历上画了十四个红叉。
教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女生挤在窗边发出夸张的惊叹。许晚把头埋得更低，用铅笔在课桌上反复描摹木头的纹路。直到班主任领着那个高挑的身影走上讲台，她才不得不抬起头。
"这是从省实验中学转来的周予森同学。"
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切进来，正好落在转学生的肩膀上。他校服的领子挺括得像新买的，手腕从袖口伸出一截好看的弧度。当他说"请多指教"时，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坐许晚旁边吧，就后排靠窗那个位置。"
许晚的铅笔芯"啪"地断了。她的座位是全班唯一的单人座，因为上学期同桌说她身上有"穷酸味"申请调走了。现在，那个发着光的少年正穿过过道向她走来，运动鞋踩在旧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好。"周予森放下书包时，许晚闻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阳光晒过的那种。她缩了缩脖子，把左手藏在课桌下——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烫伤，是上周母亲发火时留下的。
整整一节课，许晚的脊椎绷得像拉满的弓。她能感觉到右侧传来的温度，周予森的胳膊偶尔会碰到她的校服袖子，每次接触都像被火星烫到。当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时，一张纸条突然滑到她面前。
[你的钢笔字很好看]
许晚盯着这行字看了三遍，确认不是幻觉。她用来记笔记的钢笔是父亲离家前留下的，笔尖已经磨歪了。讲台上老师正在讲解三角函数，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像一场微型雪崩。
[谢谢] 她写完就后悔了，字迹在发抖。
[你好像总在数东西？] 第二张纸条跟过来。许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知道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小习惯。从小学起，每当紧张或害怕时，她就会默数视野里的物品：黑板上的裂缝（7条）、教室里的日光灯（12盏）、自己校服上的线头（今天23根）...
下课铃响起时，许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但周予森比她更快，他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她准备塞进桌洞的笔记本。
"你画的建筑草图很有感觉。"他指着页脚的小图，那是许晚偷偷临摹的学校钟楼，"要不要参加建筑社？我是新社长。"
许晚的耳朵嗡嗡作响。母亲上周才撕了她所有的素描本，说这些"没用的涂鸦"浪费钱。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正当她拼命组织语言时，教室后门传来熟悉的冷笑。
"优等生也捡垃圾啊？"班里的体育委员带着几个男生围过来，他故意用篮球撞了下许晚的课桌，"她爸跟野女人跑了，她妈是个疯婆子，全校都知道。"
许晚的视线突然模糊，她感觉自己在缩小，变成地板上的一粒灰尘。但下一秒，周予森站了起来，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
"我倒是不知道，"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二十一世纪还有人用家教问题刷存在感。"
体育委员涨红了脸。上课铃解救了他，但真正让许晚震惊的是周予森接下来的动作——他弯腰捡起她被撞落的钢笔，用衬衫下摆仔细擦干净，然后轻轻放回她颤抖的掌心。
"笔尖有点歪了，"他的呼吸扫过她汗湿的额头，"我爷爷是修笔匠，周末要拿来给我看看吗？"
许晚的眼泪砸在钢笔上，溅起微小的水花。这是五年来第一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却让她害怕得想逃跑。因为母亲说过：所有善意都标着价格，像我们这样的人付不起。
放学时暴雨倾盆，许晚站在走廊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突然，一把黑伞递到她面前，伞柄上刻着"周"字。
"明天还我就行。"周予森把伞塞进她手里，转身跑进雨幕。他的白衬衫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另一层皮肤。许晚站在原地看着，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
她最终没有撑开那把伞。回家的公交车上，她把脸贴在冰凉的窗户上，数着窗外模糊的霓虹灯：红色23个，白色17个，黄色9个...当数到第89个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短信：
[今天加班，自己热饭吃]
许晚摸了摸书包侧袋里的止痛药——那是为母亲准备的。雨点拍打车窗的声音渐渐和记忆里碗碟碎裂的声音重叠，她闭上眼睛，却看见周予森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那把伞现在还躺在她的衣柜最底层，像一颗不敢拆开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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