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楼的灯在暴雨中变成模糊的毛玻璃。许晚盯着自己湿漉漉的球鞋在台阶上留下水痕,忽然想起五岁那年打翻的蓝墨水——也是这样在父亲的研究报告上晕开大片痕迹。
"小心。"周予森推开三楼标本室的门,冷光灯下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泛着青白。他白大褂袖口还滴着水,却先把干毛巾递给许晚:"值班老师去开会了。"
许晚的指尖碰到解剖台金属边缘,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睫毛上雨水滑落的声音。周予森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棉签沾着碘伏在她指关节打转。
"疼就说。"
碘伏的刺鼻气味里,许晚突然抓住他手腕。周予森腕骨处有道淡疤——是她十二岁用美工刀划的,当时他说"不疼",现在棉签按在同样位置。
"陆明川说的..."许晚的嗓音像生锈的琴弦,"你父亲带走的不只是血清样本?"
周予森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阴影。他转身取来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时主机发出嗡鸣:"先看这个。"
屏幕亮起的蓝光里,许晚看见父亲的脸。这是实验室监控录像,日期显示是父亲去世前三天。镜头里的许教授正在往离心机里装试管,突然转头对镜头外说:"小森,记住3.18Hz这个频率..."
视频戛然而止。周予森点开另一个文件,这次是扫描的研究日志。许晚认出了那些潦草的笔迹,在【X-17逆转反应】的标题下,父亲写着:【必须用晚晚的血样,只有她体内产生抗体】。
"你父亲和我爸..."周予森喉结滚动,"他们发现X-17在特定光频下会衰变。"他调出频谱图,3.18Hz的位置标着红色五角星,"但需要载体..."
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突然变大。许晚看见日志最后页写着:【小森,如果来不及完成,保护好晚晚】。日期是父亲车祸当天。
"血清样本是幌子。"周予森打开手机相册,显示一页泛黄的笔记,"我爸真正带走的是这个。"照片里是张乐谱,《月光》第47小节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声波载体】。
许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想起母亲总在月圆夜弹到第47小节就砸琴,想起陆明川说的"解药在月光里"。解剖台的不锈钢面映出她扭曲的脸,像极了那个被母亲反锁在卫生间的夜晚。
"还有多少事..."许晚的指甲抠进掌心,"是你们觉得'不该让我知道'的?"
一只蓝闪蝶标本从墙上掉落。周予森弯腰去捡时,白大褂衣领滑落,露出后颈的条形码纹身——和陆明川的一模一样。
"你也是M的..."许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志愿者。"周予森把蝴蝶标本放回原位,"十六岁那年,为了拿到你爸的研究数据。"他解开两颗纽扣,锁骨下方露出芯片植入的疤痕,"他们承诺治愈我爸的渐冻症。"
福尔马林气味突然变得令人窒息。许晚想起周予森父亲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想起高中时他总是缺席的家长会。电脑屏幕自动休眠,黑暗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像你不告诉我腰上的伤怎么来的?"周予森突然提高音量,又立刻压低,"十二岁那年,你妈用水果刀..."
许晚的耳膜嗡嗡作响。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周予森镜片上颤抖,像只困在琥珀里的虫子。雨声中忽然混进脚步声,是值班老师回来了。
周予森迅速关灯。黑暗中他拉住许晚躲进标本柜后方,空间狭小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值班老师的手电光扫过他们藏身处时,许晚闻到了周予森呼吸里的草莓大福甜香。
"我讨厌草莓味。"许晚突然说,"因为五岁生日会后,我妈把没吃完的蛋糕全砸在我脸上。"她的声音轻得像标本瓶里的气泡,"她说我和我爸一样,只会甜言蜜语骗人。"
手电光远去后,周予森的手指穿过她湿发:"阿秀的入学手续,我托院长走了特殊通道。"他指腹有建筑模型打磨留下的茧,"不是可怜她,是因为..."
"因为什么?"许晚抬头,撞见他眼底映着窗外闪电的光。
"因为她绞着书包带的样子,"周予森的呼吸拂过她额角,"和你第一次来我家借书时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决堤。许晚想起十五岁那年缩在周予森家书房角落,怀里紧抱着《建筑结构解析》,而他父亲在隔壁房间咳嗽的声音像台老旧的抽风机。
"我妈今天掀我衣服时..."许晚的眼泪终于砸下来,"我在想那道疤要是再深点就好了。"她揪住周予森的前襟,"那样她会不会..."
解剖台突然被闪电照亮。许晚看见周予森通红的眼眶,他颤抖的指尖正悬在她腰侧伤疤上方:"十二岁生日那天,我做了个蛋糕。"他的声音碎在雨声里,"在你家楼下等到奶油化掉...也没敢敲门。"
许晚的哭声闷在周予森肩头。她断断续续说着阿秀手腕上的淤青,说着教务主任怀疑的眼神,说着母亲撕碎的每一张父亲的照片。周予森的白大褂渐渐被泪水浸透,他只是一下下轻拍她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陆明川耳钉..."许晚突然抬头,"和我妈的一样。"
"珊瑚耳钉是M组织的标记。"周予森用袖子擦她眼泪,"你母亲可能是..."
窗外炸响的惊雷吞没了后半句。但许晚读懂了唇形——【首批实验体】。她突然想起母亲月圆夜的偏头痛,想起那些被说成"维生素"的白色药丸。
值班老师的脚步声再次临近。周予森迅速脱下白大褂裹住许晚,拉着她从后门溜出去。雨中他的白衬衫变得透明,许晚看见他脊背上有道长长的疤痕——是那年帮她翻墙找阿秀的入学资料时,被铁丝网刮的。
"周予森。"许晚在楼梯口拽住他,"如果..."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如果我变成我妈那样..."
"那我就发明X-18。"周予森转身,雨幕中的笑容模糊又清晰,"专治许晚不开心。"
宿舍楼就在眼前,但许晚突然不想回去。她看着周予森淋湿的发梢,想起阿秀藏在铁盒里的彩虹房子涂鸦,想起父亲日志里那个红色五角星。所有散落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有了形状——就像她总也做不好的建筑模型,终于找到了关键支撑点。
"继续。"许晚抹了把脸,"我爸的研究,我要知道全部。"
周予森眼镜上的雨滴折射出路灯光,像无数个微型棱镜。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盒浸湿的草莓大福——塑料盒里浮动着融化变形的粉色奶油。
"从《月光》第47小节开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