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正在黑板报上画彩虹时,粉笔突然断了。她弯腰去捡,看见教室后门出现一双沾满泥巴的胶鞋——和梦里那双踩碎她课本的鞋一模一样。
"妈...?"
全班哄笑瞬间凝固。阿秀母亲王翠花站在门口,褪色花布衫袖口还沾着猪食渣,手里拎着个蛇皮袋。她眼睛像扫描仪似的把教室扫了一圈,最后钉在阿秀的新校服上。
"死丫头!"王翠花的嗓门震得粉笔灰簌簌下落,"供你读书就是让你画这些花里胡哨?"她一把扯过阿秀手腕,蓝丝带飘落在地,"村长儿子聘礼都下了!"
许晚冲进教室时,正看见阿秀被拽得踉跄。课桌翻倒的声音里,那本《五年高考》摔出来,内页上用荧光笔标满的笔记像伤口一样刺眼。
"舅妈。"许晚挡在阿秀前面,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猪圈味,"阿秀期中考试全班第八..."
"啪!"
王翠花的巴掌在许晚脸上炸开火辣辣的疼。教室里响起抽气声,有人偷偷举起手机录像。
"赔钱货带坏我闺女!"王翠花的指甲缝里还有泥,指着许晚鼻子骂,"你妈电话里都说了,城里男人睡完你就..."
阿秀突然扑上去捂住母亲的嘴。她抖得像风中的稻草,却死死箍住王翠花的腰:"姐你快走!"
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周予森带着教务处主任赶来时,王翠花正抄起板凳往许晚身上砸。板凳腿擦过许晚额角,血立刻流进眼睛里,把世界染成暗红色。
"这位家长!"教务主任的喇叭嗓门镇住了场面,"打人是违法的!"
王翠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哭:"丧良心啊!拐带我闺女..."她突然从蛇皮袋掏出沓照片撒向人群,"看看这丫头在城里都学些啥!"
照片雪花般飘落。许晚抹掉眼前的血,看见那是阿秀在县一中各种场合的偷拍照——食堂独自吃饭的,路灯下背单词的,还有她偷偷摸光荣榜上许晚照片的。
"我闺女十六了!"王翠花拽过阿秀的头发,"老张家媳妇十六都生娃了!"她突然扯开阿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青紫,"看看这赔钱货干的!非要去什么演讲比赛..."
许晚的耳鸣盖过了一切声音。她认出那是圆规扎的痕迹,上周阿秀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血滴在地板上,和那些被踩脏的照片混在一起。
"阿秀同学已经办理正式入学手续。"周予森弯腰捡起一张照片,声音冷得像冰,"您这是侵犯隐私权。"
"你算老几!"王翠花唾沫星子飞溅,"城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突然掏出手机播放录音,许晚母亲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那丫头跟她爸一样疯,早晚害了阿秀...】
阿秀的哭声像只受伤的小兽。她想去捡地上的蓝丝带,却被母亲一脚踩住手:"念书能当饭吃?村长儿子开超市..."
"能!"许晚突然吼出声,血和泪在脸上糊成一片,"她月考数学98分!英语演讲比赛全县第二!"她举起那本被踩脏的《五年高考》,"阿秀说要考师范大学!"
王翠花愣住了。她低头看女儿,阿秀正用校服袖子拼命擦那本习题集,眼泪把字迹晕开成一朵朵小花。
"反了天了!"王翠花突然从腰间抽出条皮带,"跟我回去嫁人!"
皮带抽在阿秀背上发出脆响。许晚扑过去时,周予森已经扣住王翠花手腕。三个保安冲进来按住发疯的女人,而她还在嘶吼:"我生的闺女我打死也活该!"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里,许晚看着护士给阿秀涂药。那些横贯背部的红痕像丑陋的蚯蚓,在瘦弱的脊梁上蠕动。阿秀突然抓住许晚的手:"姐...我妈收了八万彩礼..."
窗外,王翠花正在操场撒泼打滚。校长和教务主任围着她,像在围观一场拙劣的行为艺术。
"我有办法。"周予森突然推门进来,白衬衫沾着血迹和泥印。他蹲下来平视阿秀:"敢不敢做个交易?"
黄昏的光线把三人影子拉长在墙上。许晚看着周予森在纸上写写画画,突然想起父亲实验室里的那些演算公式。只不过这次要计算的,是一个女孩的人生轨迹。
"县教育局刚立项。"周予森指着文件上的红头字,"贫困生专项助学金,每月800。"他翻到下一页,"加上演讲比赛奖金..."
阿秀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小心地碰了碰那些数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够...够退彩礼吗?"
"不够。"许晚擦掉她脸上的泪,"但加上我这个月实习工资..."她翻开钱包,里面是便利店排班表和皱巴巴的钞票,"还差多少?"
周予森突然推过来一张银行卡:"建筑竞赛奖金。"他嘴角微微上扬,"刚好八万整。"
阿秀的眼泪砸在银行卡上。她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晚这才发现她嘴角有血丝,可能是被皮带抽到时咬破了舌头。
"要签协议的。"周予森声音放柔,"毕业后五年内归还,利息按..."
"我签!"阿秀抓过笔,在周予森手背画了朵小花,"等我当上老师..."她的声音哽住了,"第一个月工资就给姐买裙子..."
操场上的喧嚣突然逼近。王翠花撞开医务室门,身后跟着穿制服的民警。她脸上还挂着泪,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份助学协议。
"警察同志!"她嗓门震得药瓶叮当响,"就这俩拐带我闺女!"
民警无奈地叹气,转向许晚:"这位家长坚持要带女儿回去。"他压低声音,"除非..."
"除非什么?"许晚攥紧拳头。
"除非监护人签字放弃抚养权。"民警递过一张表格,"但需要其他直系亲属..."
阿秀突然从病床上滚下来,跪着抱住母亲的腿:"妈!我暑假打工还钱!毕业工资全给你!"她额头磕在地上咚咚响,"求求你...求求你..."
王翠花一脚踢开她。许晚扑过去时,看见阿秀口袋里掉出张照片——是她们上次在县照相馆拍的合影,阿秀穿着借来的白裙子,笑得像朵小茉莉。
"签我的名字。"许晚抓起笔,"我做她监护人。"
民警摇头:"表妹不算直系..."
"她算!"周予森突然插话,从手机调出一份电子文件,"许晚父亲与阿秀母亲是亲兄妹,DNA检测可以证明。"
满室寂静。许晚看着那份从未见过的血缘证明,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总偷偷给阿秀寄书——那些包裹里永远夹着薄荷糖,和她现在口袋里融化变形的那颗一样。
王翠花突然抢过文件撕得粉碎:"贱人!就知道你们许家..."她的骂声戛然而止,因为阿秀举起了手机。
屏幕上是正在直播的界面,观看人数已经破万。弹幕密密麻麻飘过:【严惩重男轻女】【姐姐好勇敢】【资助通道在哪】...
"妈。"阿秀的声音轻却坚定,"现在全网都知道村长儿子买未成年媳妇了。"
王翠花的脸像打翻的调色盘。她伸手要抢手机,却被民警拦住:"这位女士,涉及未成年人保护法..."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把满地碎纸照得像秋天的落叶。许晚弯腰捡起一片,发现是父亲写给阿秀的信:【...知识是偷不走的财富...】。字迹被泪水晕开,但那个红色五角星依旧清晰。
"三天。"王翠花最终咬牙切齿地让步,"凑齐八万就两清!"她拽过蛇皮袋往外走,突然回头啐了一口,"读再多书也是赔钱货!"
阿秀的哭声终于爆发。她蜷缩在许晚怀里,瘦弱的肩膀像风中的树叶。许晚轻拍她后背,摸到那些凸起的伤痕,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也是这样躲在父亲书房哭。
"彩虹..."阿秀突然指着窗外。
暴雨后的天空确实挂着半道彩虹。周予森站在光影交界处,白衬衫上的血渍变成淡粉色。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蓝丝带,轻轻系在阿秀手腕上:"下次别用头撞地。"他指指太阳穴,"聪明脑袋要保护好。"
阿秀破涕为笑,缺了颗门牙的黑洞像个小逗号。许晚望向窗外,看见王翠花正在校门口数钱,而更远处,新月的轮廓已经浮现在暮色中。
她摸出那颗融化的薄荷糖,放进阿秀手心。糖纸上用圆珠笔画着朵云——她们从小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