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际会展中心内，路星遥站在展厅中央，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快速划过平板电脑上的检查清单。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西装外套，内搭纯白T恤，黑色修身长裤下是一双已经有些磨损的短靴——这是她工作时的标准装束，既专业又不失艺术家的随性。

"灯光组，C区3号作品的射灯角度再调整15度，现在光线太散了。"她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还有，A区的导览牌放错位置了，应该是在入口左侧，不是右侧。"

工作人员小跑着去执行她的指示。路星遥这才抬起头，将一缕散落的栗色短发别到耳后，露出左耳三个小小的银色耳环。她有一张不算惊艳但十分耐看的脸，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像是随时准备好捕捉生活中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路总监，媒体签到台已经准备好了，您要去看一下吗？"助理小张匆匆走过来问道。

"五分钟后去。"路星遥看了眼手表，"先确保所有作品的防护措施到位，今天VIP预展，来的可都是行家。"

这是路星遥策划的"城市脉动"国际摄影展，筹备了整整八个月。作为独立策展人，这个展览对她的事业至关重要。三十岁的年纪，在这个圈子里不算年轻了，她需要证明自己不仅有艺术眼光，还有执行大型项目的能力。

距离预展开幕还有两小时，展厅里最后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路星遥快步走向媒体区，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捕捉到一个陌生的身影。

展厅C区中央，一个高挑的女子正独自站在一幅大型摄影作品前。那是一位法国摄影师拍摄的上海外滩夜景，长曝光下的车流化作彩色光带，与殖民时期的建筑轮廓形成奇妙对话。女子背对着路星遥，一身剪裁完美的烟灰色套装，黑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站姿挺拔如一棵青竹。

路星遥皱了皱眉。现在还不是开放时间，这位客人显然提前入场了。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朝那人走去。

"您好，展览还有两小时才开幕，您是不是——"

女子闻声转过身来，路星遥的话戛然而止。那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丽，而是一种锐利的精致。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褐色，清澈而冷静，像是能看透一切表象。

"抱歉，我是受邀参加VIP预展的嘉宾。"女子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工作人员告诉我可以提前进来看看。"

路星遥这才注意到她胸前别着的嘉宾胸牌，烫金的"林昭月"三个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立刻反应过来——林昭月，林氏建筑的当家设计师，这次展览的特邀嘉之一。她只在邮件往来中接触过这个名字，没想到本人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林设计师，久仰。"路星遥迅速切换成专业模式，伸出手，"我是策展人路星遥。"

林昭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触感干燥而温暖，力道恰到好处。"路总监，你的展览构思很出色。"她示意面前的作品，"特别是这种城市光影的捕捉方式，很有启发性。"

路星遥眼睛一亮。大多数人只会对这类作品说"漂亮"或"震撼"，而林昭月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您对摄影也有研究？"路星遥忍不住问道。

"谈不上研究。"林昭月微微摇头，"只是建筑与摄影都关乎光影和空间，有些共通语言。"

接下来的对话让路星遥惊喜不已。林昭月对参展的好几位摄影师都有了解，甚至能指出某些作品的技术细节。更难得的是，她对城市美学的见解独到而深刻，完全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社会名流。

"我最欣赏的是这组作品对城市记忆的处理方式。"林昭月指着一系列对比拍摄的老城照片说道，"不是简单的怀旧，而是在变迁中寻找恒常的价值——这其实也是我最近设计项目时思考的问题。"

路星遥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越靠越近，完全被林昭月的观点吸引。在这个行业里，能遇到真正懂行的人太难得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位见解独到的同行。

他们从展览作品聊到城市更新，再到各自参与过的项目，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直到助理小张焦急地来找路星遥确认开幕流程，两人才意识到已经谈了近一小时。

"抱歉，我得去处理些开幕前的事务。"路星遥有些遗憾地说，"希望您能享受今天的展览。"

林昭月点点头："谢谢你的分享，很专业的导览。"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说道，"展览结束后，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参观我们工作室正在进行的旧城改造项目。"

路星遥心头一喜，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其实我一直对建筑改造很感兴趣，特别是历史建筑的现代诠释。"

林昭月接过名片，仔细地放进西装内袋，然后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张同样简洁大方的名片递给路星遥。"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可能回复不及时。"她委婉地暗示道，语气依然礼貌但明显拉开了距离。

路星遥理解地笑了笑："没关系，艺术和建筑都是需要专注的工作。"

VIP预展顺利进行，林昭月在正式开幕时简短致辞，专业而克制，与之前和路星遥交谈时的状态判若两人。路星遥远远地看着她被各路嘉宾包围，优雅地应对每一个搭讪者，却再没有展露出那种真诚的交流欲望。

活动结束后，路星遥在整理照片时，无意中翻到一张抓拍——林昭月站在那幅上海夜景前，侧脸被展柜灯光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专注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相纸。那是摄影师最爱的瞬间：当一个人完全沉浸在美的体验中，毫无防备地展现真实的自己。

路星遥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还是将照片保存了下来。她想起林昭月临别时的话，不确定那是否只是一句客套。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这位林设计师身上有种特别的魅力，远不止于她的专业成就或出众外表。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路星遥将那张照片导入电脑，轻轻点击了编辑键。也许，这会是另一段有趣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