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遥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时，已是凌晨两点。展览首日的成功让她兴奋得难以入睡，索性开始整理今天拍摄的工作照。屏幕上闪过一张张布展花絮、嘉宾致辞和观众反应，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直到——
她的手指猛地停在触摸板上。
那是林昭月。
照片中的林昭月微微仰头，凝视着面前的作品。展厅的灯光从侧面打来，在她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另一侧则被光线勾勒得近乎透明。她的嘴唇微启，像是正要对作品发表评论，又像是被什么深深触动。最抓人的是那双眼睛——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整个展厅只剩下她和那幅作品。
路星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按下的快门。这完全是一张抓拍，却比她精心构图的人像还要生动。她不由自主地放大照片，细细端详每一个细节。林昭月耳垂上一枚小巧的珍珠耳钉，西装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右手无名指上那个极简的银色指环——不是婚戒，更像是某种个人标志。
"这张不错。"路星遥自言自语，顺手将照片拖进"精选"文件夹。她的鼠标在"删除"键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作为摄影师，她知道这种自然流露的瞬间有多珍贵。
社交媒体图标在电脑屏幕一角闪烁。路星遥打了个哈欠，随手点开。她的账号有近十万关注者，大多是摄影爱好者和艺术从业者。按照惯例，她应该发布一些展览现场照片作为宣传。
鬼使神差地，她选中了那张林昭月的侧脸照。
"『观者』——最美的艺术体验，是当观者与作品产生共鸣的瞬间。今日『城市脉动』展览特邀嘉宾@林昭月建筑师 的专注一刻。"她快速敲下一段配文，甚至没多想就点击了"发布"。
做完这些，路星遥终于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她关上电脑，倒进床里，几乎在头碰到枕头的瞬间就睡着了。那张照片，以及关于林昭月的种种思绪，全都沉入了梦境深处。
——
三天后，路星遥正在展览后台核对销售数据，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她瞥了一眼，是徐子凡的来电。
"喂，子凡？"她夹着电话，手里还在翻看报表。
"路星遥！你知不知道你火了？"徐子凡的声音几乎刺穿她的耳膜。
"什么火了？"
"那张照片！林昭月的照片！整个建筑圈都在转！"
路星遥的手指僵在纸面上。她完全忘了这回事。"等等，你说清楚点。"
"你装什么傻？你ins上发的那张林昭月看展的照片啊！"徐子凡语速飞快，"有人认出来那是林氏建筑的千金，现在转发量已经过万了。林昭月平时低调得要命，几乎从不在媒体露面，你这张照片简直像颗炸弹！"
路星遥的胃部突然揪紧了。她匆忙打开电脑，登录社交媒体。通知栏的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冷气——2.3万喜欢，5800条转发，还有数不清的@和评论。
她点开转发列表，最上面一条来自一个建筑领域的KOL："难得一见！林氏建筑接班人@林昭月 沉浸艺术瞬间。不愧是业内公认的'美学强迫症'，连看展都这么有范儿。"
往下滑动，评论五花八门：
"这是哪位神仙姐姐？气质绝了！"
"林昭月啊！去年亚洲建筑大奖得主，出了名的完美主义。"
"摄影师抓拍得太棒了，完全捕捉到了她的专业气场。"
"只有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好修长吗？不愧是画设计图的手！"
路星遥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根本没想过这张照片会引起这么大反响。更糟的是，她发布时还@了林昭月——这算不算侵犯肖像权？林昭月会怎么想？
"喂？星遥？你还在听吗？"徐子凡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在...我在。"路星遥干涩地回答。
"你没事吧？"徐子凡的语气突然变得担忧，"我认识几个和林昭月合作过的策展人，都说她超级注重隐私，对形象控制严格到变态。你这照片没经过她同意就发，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踩到雷区了。"徐子凡叹了口气，"不过也别太担心，照片拍得确实好，说不定她会喜欢呢？"
路星遥苦笑。从她短暂的接触来看，林昭月绝不是那种喜欢被随意拍摄并公之于众的人。"我得想办法补救...子凡，你有林昭月的联系方式吗？"
"我问问圈里的朋友。不过星遥，"徐子凡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八卦起来，"你为什么单独拍她啊？该不会..."
"纯粹是职业习惯。"路星遥迅速打断她，"那天她刚好站在光线很好的位置。"
"哦～"徐子凡拖长声调，"那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路星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不说了，我得处理这事。"
挂断电话，路星遥瘫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她应该立刻删除那条动态吗？但现在已经传播这么广，删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直接私信道歉？太不正式了。或许应该发一封正式的邮件...
她的思绪被一条新通知打断。有人@她："惊了！林昭月居然出现在别人镜头里？这位摄影师什么来头？"
路星遥猛地坐直身体。事情比她想象的更严重——照片已经出圈了。她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
林昭月放下钢笔，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工作了十小时，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桌上的咖啡早已冷透，但她懒得再去倒一杯。这个位于市中心高层建筑的设计工作室是她的小天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灯火，而她却无暇欣赏。
手机震动起来，是张维的信息："昭月，你看这个了吗？"后面跟着一个链接。
林昭月皱眉点开，立刻看到了自己的侧脸——那张被转得到处都是的照片。她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画面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拍摄者技术高超，光影处理得近乎完美，捕捉到了她极少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放松状态。
但问题就在于——她并没有允许被拍摄，更别说公开发布。
林昭月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作为林氏建筑的继承人，她从小就习惯了活在公众视线下，但也正因如此，她对个人形象的控制近乎苛刻。这张照片虽然拍得很好，却打破了她精心维持的边界。
她打开电脑，搜索了路星遥的社交媒体主页。这个策展人比她想象的更有才华，摄影作品充满生命力，与她平日接触的商业化艺术截然不同。特别是那组城市街头系列，将钢筋水泥拍出了诗意。
林昭月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她应该直接联系路星遥表达不满吗？或者通过共同认识的人传递信息？抑或干脆置之不理？
她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
"所以，林昭月真的生气了？"路星遥搅动着面前的冰美式，眉头紧锁。
徐子凡点点头："我朋友的朋友是林氏建筑的员工，说林昭月虽然没大发雷霆，但明确表示对这种未经授权的拍摄很不满。"
路星遥的肩膀垮了下来。"我真是个白痴。当时太累了，根本没想那么多就发了。"
"别太自责，"徐子凡拍拍她的手，"你又不是第一个被林昭月的气场震慑到的人。知道圈里人叫她什么吗？'冰山女王'——才华横溢但难以接近，追求完美到变态的程度。据说她曾经因为一个项目细节不合心意，宁愿赔付违约金也要推倒重来。"
路星遥想起展览上那个与她侃侃而谈的林昭月，与徐子凡口中的形象似乎有些出入。但无论如何，她确实越界了。
"我得当面道歉。"路星遥突然说。
"什么？"徐子凡瞪大眼睛，"你疯啦？发个邮件不就行了？"
"不够诚恳。"路星遥已经下定决心，"照片是我拍的，问题是我造成的，应该当面解决。"
徐子凡摇摇头："随你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林昭月的工作室可不是随便能进的，预约排队都要半个月。"
路星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谁说我要预约了？"
——
第二天下午，路星遥站在林氏建筑设计工作室所在的大厦前，仰头望着这座玻璃幕墙的现代建筑。她今天特意穿得正式了些——深色牛仔裤配白衬衫，外搭一件藏青色休闲西装，既不会太随意，又不至于显得刻意。
前台接待员礼貌而冷淡地告诉她："抱歉，没有预约不能见林总监。"
"我理解，"路星遥早有准备，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能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她吗？就说路星遥来当面道歉。"
接待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信封。"林总监现在有客人在，我不能保证她今天会看。"
"没关系，谢谢您。"路星遥微笑道，转身走向大厅的休息区。她没有离开，而是找了个能看到电梯的位置坐下，拿出本书假装阅读，实则时不时抬头张望。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路星遥的咖啡已经喝完第三杯，膀胱开始抗议。就在她考虑是否要去洗手间时，电梯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林昭月。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正与一位中年男性边走边谈，表情严肃。路星遥下意识缩了缩身子，不想在这种场合打扰她。但命运似乎有其他安排——林昭月抬头扫视大厅，目光恰好与路星遥相遇。
路星遥看到那双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恢复平静。林昭月对同伴说了什么，那人先行离开，而她则转向路星遥的方向。
路星遥站起来，心跳如擂鼓。
"路总监。"林昭月在两步外站定，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呃，没多久..."路星遥的谎话在林昭月锐利的目光下自动消音，"好吧，差不多两小时。"
林昭月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我收到了你的信。"她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信封，"还有照片。"
"我很抱歉，"路星遥直视她的眼睛，"那张照片我本该先征求你的同意再发布。纯粹是职业习惯，看到好的画面就忍不住拍下来...但这不能成为借口。"
林昭月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路星遥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淡淡的唇膏，是那种近乎裸色的粉，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照片拍得很好。"林昭月突然说。
路星遥眨了眨眼："什么？"
"我说，照片拍得很好。"林昭月重复道，语气缓和了些，"构图、光线、时机都无可挑剔。我生气的是被拍摄和发布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路星遥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社交媒体上的照片我已经设为仅自己可见。"
林昭月点点头："谢谢你的理解和配合。"她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会议要参加..."
"当然，不耽误你时间。"路星遥赶紧说，"再次抱歉。"
林昭月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那张古典建筑的照片...是圣米歇尔修道院吧？"
路星遥眼睛一亮："你去过？"
"只在书上见过。"林昭月的表情第一次松动，流露出一丝近似向往的神色，"光影处理得很美，像是能触摸到石头的质感。"
"那是我三年前拍的，"路星遥忍不住多说几句，"等了一周才等到完美的日出光线。如果你喜欢，我可以——"
"林总监，会议五分钟后开始。"一位助理模样的人匆匆走来提醒。
林昭月点点头，最后看了路星遥一眼："谢谢你的礼物。"然后转身离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路星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她不确定这次会面是否算成功，但至少，林昭月收下了她的道歉信和那张圣米歇尔修道院的照片。
而且，她夸她拍得好。
路星遥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也许，只是也许，这座冰山并非完全不可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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