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路星遥盯着手机屏幕已经十分钟了。那条新消息简洁明了："明天下午三点，梧桐咖啡馆。谢谢你的照片。——林昭月"

她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介于尖叫和笑声之间的奇怪声音。三天前，她冒险去林昭月工作室当面道歉，留下那封信和照片后，她以为最多会收到一封礼貌的感谢邮件，没想到竟是直接邀约。

"冷静，路星遥，"她对自己说，"这只是职业礼貌，不代表什么。"

手机又震动起来。徐子凡的信息："怎么样？冰山女王联系你了吗？"

路星遥快速回复："她约我明天见面。"

三秒后，她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徐子凡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

"详细情况！立刻！马上！"屏幕上的徐子凡眼睛瞪得像铜铃，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某个展览现场。

路星遥把林昭月的短信内容复述了一遍。

"梧桐咖啡馆？"徐子凡吹了个口哨，"那可是个隐蔽地方，会员制，一般人进不去。看来林大小姐对你另眼相待啊。"

"什么意思？"

"意思是，"徐子凡压低声音，"她在业内以公私分明著称，谈工作从来只在办公室或正式场所。咖啡馆？还是梧桐？这绝对是破例。"

路星遥感到一阵微妙的紧张："也许她只是觉得那里安静，适合谈话。"

"随你怎么想。"徐子凡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明天穿好看点，但别太刻意。还有，别迟到——据说林昭月的时间观念精确到秒。"

挂断电话，路星遥在衣柜前站了足足半小时，最终选了一件深绿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既不过于正式，又不显得随便。她把搭配拍照发给徐子凡，收到的回复是："可以，很'艺术家的低调优雅'，满分。"

第二天，路星遥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咖啡馆。梧桐咖啡馆藏在一栋老洋房的三楼，没有招牌，只有一个铜制的梧桐叶标志钉在门边。她刚报出林昭月的名字，服务生就礼貌地引她入内。

咖啡馆内部装修复古，深色木质家具配上墨绿色沙发，墙上挂着几幅老上海的黑白照片。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在角落，谈话声压得很低。路星遥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两点五十八分，林昭月出现在门口。她今天没有穿惯常的套装，而是一件浅灰色高领毛衣搭配黑色直筒裤，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比路星遥之前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随意。但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依然让她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你很准时。"林昭月走到桌前，微微点头。

路星遥站起来："你也一样。"

林昭月嘴角微微上扬，算是回应了这个小小的玩笑。她脱下深灰色的羊毛大衣挂在椅背上，动作流畅优雅。"这里的埃塞俄比亚手冲很不错，如果你喜欢单品咖啡的话。"

"听你的推荐。"路星遥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自作主张点拿铁之类花哨的饮品。

林昭月向服务生点了两杯手冲咖啡，然后转向路星遥："谢谢你的道歉信，还有那张照片。圣米歇尔修道院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我也是。"路星遥说，"拍那张照片时我在诺曼底待了整整两周，就为了等一个完美的日出。修道院在晨光中的样子...像是从时间长河中浮出的岛屿。"

林昭月的眼睛亮了起来："正是这种质感。大多数游客只拍它的全景，但你捕捉到了石头表面的纹理，那种历经千年风雨的沧桑感。"

咖啡上来了，两人暂时停下交谈。林昭月品咖啡的样子很专注，先闻香气，再小啜一口，让液体在口中停留片刻才咽下。路星遥忍不住想，这个人做任何事都这么认真吗？

"关于那张照片，"林昭月放下杯子，"我承认一开始很生气。在我的行业里，形象管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后来我看了你的其他作品，确实很有才华。"

路星遥感到脸颊发热："谢谢。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未经允许就发布你的照片。"

"我欣赏你的直接。"林昭月直视她的眼睛，"这个圈子里太多人说话拐弯抹角了。"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不擅长察言观色吧。"路星遥自嘲地笑了笑，"我妈总说我太直来直去，不适合混艺术圈。"

"恰恰相反。"林昭月说，"艺术最需要的就是真实。我见过太多所谓策展人，满口理论却对作品毫无真情实感。"

路星遥惊讶地发现，林昭月谈起艺术时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那双通常冷静克制的眼睛此刻闪烁着热情的光芒。她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建筑师，而是一个对美有着纯粹热爱的普通人。

"说真的，"路星遥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选择建筑？而不是...比如说，纯艺术？"

林昭月的手指在咖啡杯沿轻轻划过，沉默了片刻。"我小时候其实更喜欢画画。"她的声音低了几分，"但在我父亲看来，那不过是消遣，不是正经职业。"

路星遥点点头，没有打断。她能感觉到林昭月很少对人敞开心扉，此刻的分享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建筑是艺术与工程的结合，既有创造性又有实用性，符合林氏家族对'正经事业'的定义。"林昭月嘴角扯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不过我很幸运，至少还能从事与美学相关的工作。"

路星遥想起自己的父母——小城市的高中老师，虽然不懂她的艺术追求，但至少尊重她的选择。"我爸妈到现在还觉得策展人就是'布置展览的'，每次回家都问我什么时候找个稳定工作。"她笑着说，"上个月我妈还说要给我介绍她同事的儿子，说人家是公务员，铁饭碗。"

林昭月轻笑出声，那声音低沉悦耳："我母亲更直接，去年我生日时，她送了我一本《三十岁前必须结婚的优秀女性案例集》。"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默契在无声中建立。路星遥突然意识到，无论外表多么光鲜，她们其实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在专业领域追求卓越的同时，还要应对传统家庭对女性"应有模样"的期待。

就在这时，路星遥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妈妈"两个字，她尴尬地看了林昭月一眼。

"需要我回避吗？"林昭月问。

"不用，很快就好。"路星遥接起电话，"喂，妈？"

"星遥啊，你在忙吗？"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热情的声音。

"有点工作上的事，怎么了？"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伙子，记得吗？市教育局的小王。他这周末有空，你要不要回来见见？"

路星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妈，我现在项目很紧，真的没时间。"

"你都三十了，还挑什么挑？人家条件多好，有房有车，工作稳定..."

"妈，我这边有客户在，晚点再说好吗？"路星遥匆忙挂断电话，抬头对上林昭月了然的目光，顿时感到一阵窘迫。

"公务员？"林昭月挑眉问道。

路星遥无奈地点头："我妈的终极梦想——把我嫁给一个公务员，生两个孩子，最好还能搬到他们家隔壁。"

"至少你还能选择拒绝。"林昭月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遥远，"在我家，'建议'往往等同于命令。"

路星遥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昭月话中的苦涩。她想追问，但又觉得太过冒昧。就在这时，林昭月的手机也响了。她看了一眼，眉头微蹙，按下了静音键。

"不会是你妈妈也来催婚吧？"路星遥半开玩笑地问。

"比那更糟。"林昭月叹了口气，"家族信托基金的经理，又来提醒我参加下周的'青年企业家联谊会'——说白了就是高端相亲。"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带着一种奇妙的共鸣。路星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在业内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其实和自己一样，都在努力平衡个人追求与外界的期待。

"有时候我真羡慕那些能随心所欲生活的人。"林昭月轻声说，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某个点上。

路星遥想起自己的前女友Melissa，一个自由奔放的插画师，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心所欲也有代价，"她说，"比如永远不被最亲近的人理解。"

林昭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工作和共同认识的圈内人。路星遥惊讶地发现，一旦放下防备，林昭月其实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见解独到，幽默感含蓄但犀利，对艺术有着敏锐的感知。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金色。林昭月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议要准备，得先走了。"

路星遥点点头，招手叫服务生结账，却被林昭月制止："我来。毕竟是我邀请你的。"

走出咖啡馆时，夕阳正好洒在林昭月的侧脸上，为她平日略显苍白的肤色添了一抹暖意。路星遥突然有种冲动，想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但她忍住了。有些美好，或许只适合留在记忆里。

"路星遥。"林昭月在分别前突然叫住她，"下个月我们工作室有个小型设计展，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卡，"不是公开活动，只邀请了一些业内人士。"

路星遥接过卡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林昭月的手，一丝微妙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我很乐意参加。"她真诚地说。

林昭月点点头，转身离去。路星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融入街道上的人流，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回家的路上，路星遥的心情异常轻快。她拿出手机，想给徐子凡发消息讲述今天的会面，却先看到了一条社交媒体通知——有人在她的最新动态下@了她。点开一看，是她前几天发的工作照，林昭月的邀请卡恰巧入镜了一角。

评论来自@Melissa_Art："新猎物？看起来不像你平时的口味啊~"

路星遥皱起眉头，快速删除了这条评论。Melissa是她两年前分手的前女友，关系结束得不算愉快，之后偶尔会在社交平台上有意无意地撩拨她。路星遥一直采取冷处理，但这次...她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林昭月，看到这种轻浮的评论。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那张工作照设为仅自己可见。今天的会面太美好了，她不想让任何过去的阴影破坏这刚刚萌芽的...友谊？或者， whatever it is.

路星遥将林昭月的邀请卡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管未来如何，至少今天，她看到了那座冰山之下，令人惊喜的温暖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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