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子夜时分,青丘笼罩在如水的月华之中,仿佛披上了一层银白的轻纱。
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几不可闻的颤音,似在低语,又似在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心事。
璟身披玄色大氅,迈步踏入府邸,衣袂翻飞间不经意扫过垂花门的雕花横栏。
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惊动了正倚柱打盹的值夜仆役。
那人猛然一震,睡意瞬间褪去,匆忙抬头望向来人。
他抬手示意噤声,眸光扫过雕梁画栋间摇曳的灯笼……
涂山璟.叶十七不必惊扰奶奶,我在外宅歇着。
涂山璟.叶十七明日卯时,再去请安。
琥珀色的烛火在书房案头明明灭灭。
璟摩挲着案上半卷泛黄的竹简,心中牵挂着远在中原的玱玹与丰隆。
当更漏声第三次响起,他召来心腹,烛影摇红中,低语声断断续续溢出窗棂……
从朝堂风云到边疆战事,几十年的光阴,被压缩成几句简短的密报。
更鼓声惊破寂静时,窗纸已泛起鱼肚白。
璟揉了揉发涩的眉心,铜镜里倒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清水泼在铜盆中,泛起细碎涟漪,他接过侍女递来的青巾擦拭面容,忽然想起幼时在太夫人膝前承欢的光景。
晨曦微露,金色的阳光如轻纱般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砖地面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仿佛岁月的痕迹在无声流淌。
璟整了整衣冠,玄色长袍上暗绣的九尾狐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穿过九曲回廊时,他随手摘下一枝沾满晨露的海棠花,指尖微凉,触感柔软。
他将花枝轻握于掌心,垂眸看了一眼那颤巍巍的花瓣,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随后迈步朝着内宅的方向缓缓而去,步伐从容而沉稳。
晨光透过鲛绡软帐,将鎏金螭纹榻镀上一层柔光。
太夫人端坐在锦缎软垫上,篌与夫人蓝枚侍立左侧,防风意映垂眸立于右侧,广袖间暗绣的银线蝴蝶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屏风外传来衣袂掠动的轻响,那声音如风拂柳梢般细微,却带着几分急促。
璟玄色的长袍上,九尾狐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尚未完全展露真容,人却已如疾风般迈步而入,气势凛然,似有千般思绪压于眉间。
他屈膝跪地时,玉冠上的东珠轻晃……
涂山璟.叶十七奶奶,我回来了。
声线微颤,仿佛带着跋涉千里的风尘。
太夫人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璟的发顶,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涂山太夫人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再晚些,我这把老骨头……
话音未落,已被璟截住……
涂山璟.叶十七奶奶这精气神儿,定能看着孙儿成家立业!
他仰头望向老人红润的面庞,语调里掺着刻意的轻快。
太夫人笑着拽住璟的手腕,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指尖一下下轻拍他消瘦的手背……
涂山太夫人瞧瞧这骨头架子,风一吹就要散了!
她转头吩咐侍女……
涂山太夫人快去厨房炖碗参汤,再备些璟儿爱吃的点心!
待与篌夫妇寒暄完毕,太夫人忽而指向静默的防风意映……
涂山太夫人这些年,多亏意映操持内务,你该好好谢过人家。
璟依言拱手行礼,眸光却未多作停留,起身后看向太夫人……
涂山璟.叶十七孙儿有些要紧事,想单独与奶奶说说。
涂山太夫人正巧,我也攒了一肚子话。
太夫人慈爱地扫过众人,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涂山太夫人篌儿,你夫妻二人先下去,意映也回房歇着吧。
涂山太夫人我和璟儿好好叙叙旧。
随着雕花木门缓缓闭合,篌微垂的眼睫下闪过一丝晦涩,蓝枚恭敬行礼后轻扶丈夫退下。
防风意映屈膝福身时,广袖中的蝴蝶纹悄然隐入阴影,只余环佩叮当,渐渐消散在回廊深处。
青砖沁着凉意,璟的玄色衣摆铺展在地,如同洇开的墨痕。
他挺直脊背,声线却浸着几分沙哑……
涂山璟.叶十七孙儿恳请奶奶,即刻解除与防风氏的婚约。
太夫人摩挲着紫檀木扶手的手顿住,玉镯轻叩出脆响……
涂山太夫人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事。
浑浊的眼底翻涌着经年沉淀的威严……
涂山太夫人但我告诉你……
涂山太夫人不可能。
涂山璟.叶十七我与意映毫无情意,何必强求?
璟膝行半步,额间已沁出薄汗……
涂山璟.叶十七孙儿所求,不过是两情相悦,奶奶为何……
涂山太夫人住口!
太夫人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震得案上茶盏叮咚作响……
涂山太夫人我只看到你对她无情,却见她为你操持府中大小事务!
涂山太夫人每日晨昏定省,连我房中的沉香都换成了你幼时爱闻的味道!
璟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涂山璟.叶十七孙儿已有心上人!若不能与她相守,此生……
涂山太夫人痴儿!
太夫人忽然提高声音,枯瘦的手掌抚上璟低垂的后颈……
涂山太夫人情爱不过镜花水月,再浓烈的心意,经不住柴米油盐的磋磨。
她指着窗外交缠的紫藤……
涂山太夫人夫妻之道,贵在互补。
涂山太夫人你给她尊荣,她助你掌家,这般细水长流,方是长久之计。
涂山璟.叶十七可孙儿宁负天下,也不愿负她!
璟猛然抬头,眼底燃着执拗的光。
太夫人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如同冬日结霜的古井……
涂山太夫人你若只是寻常子弟,想爱谁便爱谁!
涂山太夫人可你是涂山氏未来的掌舵人!
她抓起案上的族谱抄本狠狠摔下,泛黄的纸页纷飞如蝶……
涂山太夫人防风意映聪慧过人,背后的防风氏却需仰仗我涂山氏。
涂山太夫人这般拿捏得当的联姻,才是一族兴盛的根基!
璟喉间泛起腥甜,仍倔强地挺直脊梁……
涂山璟.叶十七孙儿愿让出族长之位,让大哥……
紫檀木案轰然震颤,鎏金茶盏坠地碎裂,滚烫的茶汤泼溅在璟玄色衣袍上,晕开大片深色水渍。
太夫人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着衣襟,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怒……
涂山太夫人六十年!我耗了整整六十年栽培意映!
涂山太夫人涂山氏容不得第二个六十年的空窗!
璟却像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任由锋利的玉盏残片嵌入额间。
殷红血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在青砖上绽开刺目的花……
涂山璟.叶十七若婚约不解,孙儿唯有脱离涂山氏。
涂山太夫人好!好!
太夫人踉跄着扶住雕花榻,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涂山太夫人你若非要逼死我这老东西,现在就动手!
涂山太夫人掐断我的脖子!
涂山太夫人等我咽气了,看谁还能拦得住你这逆子!
她凄厉的嘶吼震得檐角铜铃乱颤,发间凤钗也歪斜滑落。
涂山璟.叶十七奶奶!
璟猛地叩首,额头与青砖相撞的闷响惊得侍立的婢女们屏息。
太夫人却已转身,对着心腹侍女小鱼厉喝……
涂山太夫人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出去!
小鱼福身行礼,声音里带着恳求……
“公子,太夫人的药石才刚服下……”
她话音未落,便见璟缓缓起身,染血的衣摆扫过满地狼藉,一言不发地退至庭院中央。
晨露沾湿他单薄的长衫,却浇不灭他眼底燃烧的执念。
当婢女战战兢兢禀报跪守的情形时,太夫人倚在锦枕上,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蜿蜒而下。
她死死攥住褪色的丝帕,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涂山太夫人随他跪着!
涂山太夫人即刻传所有长老议事!
涂山太夫人我倒要看看,涂山氏的规矩,是被一个孽障践踏,还是被祖宗家法护着!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