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暮色将沉的青瓦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幽咽的声响。
涂山璟跪坐在太夫人屋外的青石阶上，玄色长衫浸透晨露又被日头烤干，膝头洇开大片暗红血渍。
整整十二个时辰过去，廊下立着的长老们换了三拨，殿门却始终紧闭如寒铁。
雕花木门终于在戌时三刻吱呀开启，小鱼踩着暮色传话……
“太夫人请大公子、二公子、大少夫人、防风小姐进屋议事。”
涂山篌摩挲着腰间玉佩冷笑，防风意映绞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蓝枚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神色，鱼贯而入。
屋内沉香袅袅，太夫人斜倚在紫檀木榻上，玉镯划过瓷盏边缘发出细碎声响。
待众人行过礼，她忽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
涂山太夫人把那个孽障带进来！
竹帘掀起时，众人倒抽冷气……
涂山璟被侍者半架着踉跄而入，苍白的面容上冷汗涔涔，额角伤口凝结的血痂混着尘土，浸透药汁的绷带在月色里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防风意映惊呼一声扑过去，素手还未触及对方衣袖，就被一声冷淡的“不敢劳烦”生生止住。
她僵在原地，水杏眼里泛起盈盈泪光，委委屈屈退到太夫人榻前。
太夫人半阖着眼，看侍女小鱼用浸了药的丝帕擦拭伤口，暗红血珠顺着锦帕纹路蜿蜒，在明黄幔帐下绽开刺目的花。
鎏金兽首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太夫人枯瘦的手指叩击着黄花梨木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示意篌与璟落座，浑浊的眼珠在两个孙子脸上来回逡巡，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涂山太夫人三日后辰时三刻，便在族祠举行族长继任大典。
此言一出，屋内空气瞬间凝固。
涂山篌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锦缎桌布上晕开深色痕迹。
涂山璟骤然起身，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如同冬雪中陡然绽放的一点猩红，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炽热，令人心头隐隐生出不安。
他的动作虽急促，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情绪，仿佛内心正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搅动，波澜起伏却强自克制……
涂山璟.叶十七奶奶！
涂山璟.叶十七此事太过仓促……
涂山太夫人仓促？
太夫人猛然一掌拍在案上，玉镯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将满室寂静震得支离破碎。
她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怒意中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寒意，那神情似是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裂开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翻涌的情绪。
涂山太夫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等几年？
涂山太夫人你祖父去得早，我一个妇道人家顶着全族压力，好不容易将你父亲拉扯成人。
涂山太夫人眼看着他成家立业，接过族长之位，谁能料到……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浑浊的老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涂山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你当真以为我还能承受第二次？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太夫人沉重的喘息声回荡。
她颤抖着抓起案上的佛珠，一颗颗用力捻过……
涂山太夫人这些年，我与你母亲孤儿寡母守着涂山氏，多少明枪暗箭？
涂山太夫人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说到此处，太夫人蓦地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苍白色，仿佛那咳嗽声中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隐痛……
涂山太夫人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你能独当一面，你却要我再等？
太夫人枯槁的手指攥着鲛绡帕，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面庞滚滚而落。
那些被岁月深埋的艰辛与悲怆，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昔日雷厉风行的太夫人，竟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
篌、蓝枚、意映见状，齐刷刷地跪伏在地。
涂山太夫人我不管你们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太夫人声音发颤，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涂山太夫人涂山璟，这次由不得你！
涂山太夫人族长之位，你非坐不可！
璟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涂山璟.叶十七奶奶！
涂山璟.叶十七哥哥年长，理应由他接任族长，我……
涂山璟.叶十七我实在无心于此！
太夫人悲怆的笑声里带着无尽苍凉……
涂山太夫人孽障！
涂山太夫人你当真是糊涂还是装糊涂？
涂山太夫人你的身世摆在那里……
涂山太夫人你外祖父是曋氏前任族长，亲舅舅如今执掌曋氏；外祖母是赤水氏嫡出大小姐，与赤水族长血脉相连。
涂山太夫人篌儿……
她哽咽着，字字泣血……
涂山太夫人这些世家大族，怎会容得篌儿坐上族长之位？
她捂着剧烈起伏的心口，近乎嘶吼……
涂山太夫人你说！
涂山太夫人赤水、西陵，还有中原六大氏，能眼睁睁看着你放弃族长之位吗？！
璟额角渗出鲜血，却仍不住叩首……
涂山璟.叶十七我愿意一家家去求，求他们应允……
涂山太夫人求？
太夫人冷笑，泪水模糊了视线……
涂山太夫人涂山氏的长老们只认你！
涂山太夫人这些年你暗中为族中奔波，做下多少事，哪个长老会同意换人选？
璟无言以对，唯有不断磕头，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涂山璟.叶十七奶奶！
涂山璟.叶十七大哥一心想做族长，我……
涂山璟.叶十七我真的无意此位啊！
烛火在风纹铜灯中摇曳不定，光影随之明明灭灭，映照出屋内压抑的氛围。
太夫人枯槁的手指缓缓地在榻沿摩挲，似是在无声中酝酿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她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跪着的两兄弟，那目光如同一把钝刀，虽不锋利，却带着难以承受的重量，直直刺入他们的心底……
涂山太夫人族长之位，是全族兴衰所系。
涂山太夫人若无族内敬服、天下认可，不过是个空架子！
她颤巍巍伸出手，枯枝般的手指虚点向篌……
涂山太夫人篌儿，你过来。
涂山篌膝行向前，玄色衣摆扫过冰凉的青砖。
太夫人用尽气力将他拉起，让他坐在自己身侧，苍老的手掌抚过他挺直的脊背……
涂山太夫人我知道你胸有丘壑，手段不逊于璟儿。
涂山太夫人可族长之位事关全族存亡……
涂山太夫人九位长老若不服你，涂山氏便如一盘散沙。
涂山太夫人届时赤水、曋氏借机发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说到此处，老人的呜咽声哽在喉间……
涂山太夫人兴盛需累世经营，衰败却只在转瞬啊！
她将篌搂入怀中，骨节突出的手指颤抖着揪住对方衣襟……
涂山太夫人你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求我……
泪水滴落在篌肩头，洇开深色痕迹……
涂山太夫人这些年，奶奶可曾亏待过你？
涂山篌孙儿蒙奶奶厚爱，铭记于心。
篌垂眸敛去眼底暗芒。
那些蛰伏的野心，终究在触及老人白发时化作绕指柔……
他不是没有机会强夺族长之位，只是每次利刃出鞘，总想起幼时祖母将他抱在膝头讲故事的场景。
太夫人苍老的手掌抚过篌的发顶，声音带着蚀骨的哀戚……
涂山太夫人你父亲到死都放不下你。
涂山太夫人即便母亲心狠，终究留了你性命，还请来天下名师……
涂山太夫人你流着涂山氏的血，当真忍心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让我到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篌缓缓跪地，额头触地发出闷响……
涂山篌愿奶奶福寿安康。
却始终未松口放弃争夺。
一旁的涂山璟也重重磕头，青砖上血迹斑驳……
涂山璟.叶十七求奶奶收回成命！
涂山璟.叶十七族长之位，孙儿实难从命！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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