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
小夭轻声问……
小夭.玟小六你何时娶馨悦?
玱玹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语气里满是无奈……
玱玹哪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她眼下根本不会嫁我!
玱玹这世上,除了你和姑姑,谁肯帮我都得先掂量掂量,我能给他们多少好处。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小夭。
她这才惊觉馨悦的盘算:自己迟迟不肯出嫁,却将瞫氏推出来帮玱玹稳固势力,打得一手好算盘。
进,若玱玹登上高位,她便是从龙之功;退,即便玱玹失败,她依旧是神农族郡主,仍能挑选出色男子缔结婚约。
馨悦对玱玹并非无情,可这份情意,从头到尾都带着利益的算计。
她就像个精明的商人,把双方的得失利弊,都算得明明白白。
弓弦震颤的余韵未散,小夭喉头像是哽着团浸了苦汁的棉絮。
她松开紧绷的手臂,将弓箭随意抛在草地上,冰凉的手指扣住玱玹腕骨……
小夭.玟小六心里难受吗?
玱玹偏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尾细纹在暮色里像裂开的蛛丝……
玱玹我有什么可难受的?
玱玹这世上人人都在泥潭里讨生活,情啊爱啊,能当饭吃还是能御寒?
他掸了掸袖口草屑,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明日阴晴……
玱玹女人靠近我,十分情意里掺着九分算计。
玱玹馨悦想要的东西多,可她能付出的筹码也重,说到底和旁人并无不同……
玱玹各取所需,等价交换罢了。
小夭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喉咙发紧。
夜风卷着远处篝火的焦香掠过耳畔,她最终只是垂眸,将叹息咽进胸腔……
小夭.玟小六你能看开就好。
暮色渐浓,玱玹周身萦绕的女人们的影子仿佛化作藤蔓,缠绕着、攀附在他血肉之上。
哪怕是天真烂漫的阿念,喜欢的也是能给她所有爱意的玱玹,而非只在意他人的那个少年。
月光爬上他们相握的手,却照不暖这对彼此依靠的至亲,在这权力的漩涡里,连亲情都浸满了无奈与苍凉。
数日后,一道鎏金云纹谕旨自泽州城翩然而至。
当那身着玄色锦袍的侍者展开明黄卷轴时,紫金宫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潇潇握剑的指节泛白,暗卫们敛目垂首,他们周身萦绕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肃杀之气,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金萱连日来不眠不休,将关于轩辕王的情报梳理成册,此刻她跪在冰凉的青玉地砖上,额角抵着地面,声音里满是哀求……
金萱殿下,万万不可踏入泽州!
金萱那里精兵布防如铁桶,一旦您去了,便如同落入蛛网的蝶,再无回旋余地。
金萱如今轩辕王对您猜忌日深,视您如当年意图谋逆的轩辕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话语里满是担忧与恐惧。
淑惠虽未能尽知局势险恶,却也从众人凝重的神色中嗅到了不祥。
她躲在寝殿角落,用鲛绡帕捂住嘴,压抑着啜泣声。
泪水浸透了帕子,一夜之间,双眼红肿如桃,面容浮肿憔悴,却始终不敢上前劝阻,只能在心底默默为玱玹祈祷。
青铜兽首烛台摇曳着幽光,玱玹负手立于阶前,看着心腹们鱼贯而入。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烛泪坠落青砖的轻响,将沉默切割得愈发沉重。
玱玹我必须去泽州。
他转身时,玄色广袖扫过案几,青铜酒樽叮咚作响……
玱玹若避而不往,王叔的谗言便成铁证。
玱玹届时外爷挥师神农山,以举国之力围城,我们死守不过困兽之斗。
他的目光掠过禺疆紧攥的拳、金萱苍白的脸,声音陡然放柔……
玱玹诸位皆是人中龙凤,天下栋梁。
玱玹无论我生死,都该留有用之躯,莫要为我白白赴险。
殿内轰然跪倒一片。禺疆以头触地,额角渗出鲜血……
禺疆殿下若去,便是羊入虎口!
有人哽咽着谏言,有人泣不成声,此起彼伏的劝阻声中,玱玹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潇潇猛地抬头,腰间软剑出鞘三寸……
潇潇末将愿率暗卫随行,定保殿下周全!
玱玹却轻笑摇头,指尖拂过剑脊将其按回鞘中……
玱玹若轩辕王动杀心,千军万马又如何?
玱玹你们守在泽州城外,便是我最后的退路。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轻响。
小夭踩着满地烛影走来,素色裙摆扫过跪着的众人。
她直直望着玱玹,唇齿开合间无声吐出几个字……
小夭.玟小六别逼我当众反驳你!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盛满倔强,如同幼时在清水镇街头,固执地要护他周全的模样。
玱玹喉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伸手虚扶小夭,袖中暗藏的玉珏硌得掌心生疼……
玱玹好。
殿外骤起夜风,卷着烛火明灭不定,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承诺是为护她,还是留自己最后一丝牵挂。
玉山之巅罡风如刃,相柳银发在朔风中狂舞,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三昼夜过去,九重云阙始终紧闭,连石阶下扫叶的仙娥见了他都绕道而行。
终于,烈阳按捺不住暴脾气,金瞳喷火般大步上前……
烈阳相柳,你快回吧!
烈阳王母如今抱恙在身,心绪不佳,等她想见你时,我自会传信。
相柳却依旧纹丝不动,指尖深深掐进袖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那积蓄的情绪全都倾注于这一处。
他凝视前方的目光冷冽如霜,周身的气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抑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他的内心早已翻涌起惊涛骇浪,像是一头困兽,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却无法挣脱半分……
相柳.防风邶我不求面见王母,只求一见那孩子。
相柳.防风邶她究竟是谁的血脉,总得有个明白。
玄天使者.阿獙何苦自寻烦恼?
阿獙的声音裹着冷雾飘来,九尾狐尾在身后舒展如华伞……
玄天使者.阿獙若真是你与西陵族长的骨血,身为生父岂会毫无感应?
玄天使者.阿獙她若真想瞒你,又何必大费周章?
相柳.防风邶你这话什么意思?
相柳猛然转身,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玄天使者.阿獙告诉你也无妨。
阿獙慢条斯理地抚着狐尾……
玄天使者.阿獙那孩子姓鬼方,唤作娥妤。
玄天使者.阿獙她生母是鬼方旁支女修,与西陵族长私交甚笃,这才托付抚养。
玄天使者.阿獙你以为西陵族长为何带她远赴中原?
这番说辞如冰锥刺进相柳心口。
他分明记得,缇缇说起此事时语气闪躲,与阿獙的笃定大相径庭。
可玉山贵为大荒圣地,何苦编造这样的谎言?
见他神色动摇,阿獙又逼近半步,尾尖扫过他染霜的衣襟……
玄天使者.阿獙西陵族长本就是鬼方氏大小姐,照拂族中晚辈再正常不过。
玄天使者.阿獙你若执意纠缠,惹怒玉山众人,就算洪江和木槿想保你,也无济于事!
话音未落,山巅忽然滚过闷雷,云层间隐隐透出警告的金光。
朔风卷着细雪掠过相柳苍白的唇角,他缓缓合上泛着血丝的双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冷硬如铁的决意……
相柳.防风邶好,我暂且不见那孩子。
白色衣摆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他忽然抬眸直视烈阳与阿獙……
相柳.防风邶但劳烦二位替我传话给王母——鬼方娥妤的身世,我心中早有定论。
喉结艰难地滚动,染霜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
相柳.防风邶他日若王母愿坦诚相告,我自会再来玉山。
说罢,他转身踏入风雪,银发在暮色中渐渐化作一点苍白,唯余山巅残雪簌簌,混着未说完的半阙真相,消散在呼啸的罡风里。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