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桑沐的邮箱里准时收到了季风的修改稿。她点开附件时手指微微发抖，文档中密密麻麻的修订标记让她瞪大了眼睛——季风不仅采纳了她的建议，还大刀阔斧地重写了三个章节。
"这不可能..."桑沐喃喃自语，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让她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季风上周说的话——"你以前喝拿铁加半糖，现在好像改喝黑咖啡了？"
她盯着咖啡杯出神，直到林妍敲了敲她的桌子："总编要见你，关于季风的书。"
林薇的办公室门半开着，桑沐敲门时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这个价格绝对不行！"林薇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激动，"季风的新书我们必须拿下，不管其他出版社出什么条件！"
桑沐停在门口，进退两难。
"桑编辑来了。"总编助理发现了她，提高声音通报。
办公室内立刻安静下来。桑沐推门进去，看到林薇和营销总监李明迅速分开，两人脸上都带着不自然的笑容。
"桑沐，坐。"林薇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季风的修改稿你看了吗？"
"刚刚收到，他修改的幅度比预期大很多。"桑沐谨慎地回答。
林薇和李明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很不寻常。据我所知，季风从不接受编辑的大幅度修改建议，更别说主动重写了。"
桑沐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可能...他觉得我的建议有道理？"
"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个好兆头。"林薇向前倾身，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签下这本书，明白吗？版税比例可以提高，首印量也可以商量。"
"但按照流程，我们不是应该先评估完整稿件的市场价值..."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林薇打断她，"这个项目对公司至关重要。"
离开总编办公室，桑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惜一切代价"这种字眼从林薇口中说出来极不寻常。她隐约感到季风的新书背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重要性。
回到座位，桑沐给季风发了条简短的信息："修改稿收到了，改动很大，谢谢你的配合。有些细节想当面讨论，方便约个时间吗？"
季风的回复几乎立刻到来："今天下午三点，城南咖啡馆？地址发你。"
桑沐盯着屏幕，心跳加速。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会面，她对自己说，却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口红放进了包里。
城南咖啡馆隐藏在一片梧桐树荫下，复古的砖红色外墙爬满了常春藤。桑沐推门进去，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
"这边。"
角落里传来季风的声音。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几本笔记本和一台老式打字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侧脸分明的轮廓。
桑沐走过去，发现桌上已经放着一杯咖啡——拿铁，旁边放着两包糖。
"不确定你现在加多少糖。"季风合上笔记本，"先按老习惯来了。"
"谢谢。"桑沐坐下，努力忽略心头那股暖流，"你常来这里写作？"
"嗯，安静，咖啡也不错。"季风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你今天涂了新口红。"
桑沐差点被咖啡呛到："你连这个都记得？"
"樱桃味，大学时你最喜欢的那支。"季风微微一笑，"很难忘记。"
桑沐的脸颊发烫，急忙翻开笔记本："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接下来的两小时，他们沉浸在专业讨论中。季风对桑沐提出的每一个疑问都耐心解答，甚至主动提出再次修改几个场景。桑沐发现，作为作家的季风思维缜密得惊人，对人物心理的把握精准到可怕。
"这个结局..."桑沐翻到最后章节，犹豫了一下，"女主选择离开，是不是太仓促了？读者可能会期待一个更圆满的结局。"
季风的表情变得复杂："有时候，分开是最好的结局。"
"但五年的思念，一次重逢，就这样结束？"桑沐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读者会心碎的。"
"那你呢？"季风突然问，"如果你是读者，你希望看到怎样的结局？"
桑沐愣住了。她低头看着稿纸上那些文字，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在以一个编辑的身份评价这些文字。那些场景、那些对话、那些情感...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心痛。
"我希望..."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希望他们至少尝试沟通，而不是带着误会分开。"
季风长久地注视着她，眼神深邃得让她想逃："好，我重写结局。"
桑沐惊讶地抬头："真的？"
"你是对的。"季风合上稿件，"有些话，确实应该说清楚。"
窗外的光线渐渐转暗，咖啡馆里的客人来了又走。桑沐和季风却像被隔绝在一个气泡里，时间变得模糊不清。他们从稿件谈到文学，又从文学谈到这些年的阅读体验，就像大学时在图书馆的深夜长谈。
"我去趟洗手间。"桑沐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季风摊开的笔记本，纸页散落一地。
"抱歉！"她慌忙蹲下去捡，却在看到其中一页时僵住了。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咖啡馆里其他客人的对话片段，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页边的小素描——一个低头看书的女孩侧影，栗色长发垂在肩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尾。
那是她的样子。
桑沐迅速把纸页塞回笔记本，心跳如鼓。季风接过本子时，两人目光相遇，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离开咖啡馆时，天已经黑了。季风坚持送她回家，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你经常这样观察陌生人做素材吗？"桑沐终于忍不住问。
"嗯。"季风双手插在口袋里，"人是最好故事来源。"
"那...你会把他们都写进小说里吗？"
"只有特别的人才会。"季风侧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大多数只是过客。"
桑沐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追问什么样的人算"特别"，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林妍："桑桑，你在哪？林总到处找你，说季风新书的合同要今晚定稿！"
"我马上回去。"桑沐挂断电话，歉意地看向季风，"抱歉，公司有急事。"
"我送你。"
"不用了，这里离公司很近。"桑沐紧了紧外套，"谢谢你今天的配合。"
季风点点头，突然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片不存在的灰尘："去吧，别让总编等急了。"
这个自然而亲昵的动作让桑沐呼吸一滞。她匆忙道别，转身快步走向公司方向，却在不远处的拐角忍不住回头——季风依然站在原地，灯光下的身影孤独而挺拔。
林薇对合同的急切程度超乎寻常。桑沐回到公司时，整个编辑部几乎都下班了，只有总编办公室还亮着灯。
"终于回来了。"林薇从文件中抬起头，"我需要你明天就带合同去见季风，争取这周内签下来。"
"这么快？"桑沐惊讶道，"书稿还没最终定稿呢。"
"市场不等人。"林薇推过来一份合同，"首印十万册，版税12%，预付金这个数。"她指着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桑沐倒吸一口冷气："这比我们一线作家的条件还好。"
"他值得。"林薇意味深长地说，"对了，你们今天谈得怎么样？"
"很顺利，他同意修改结局。"桑沐犹豫了一下，"林总，为什么这么着急？"
林薇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公司最近在谈一个收购案，季风的新书会大大提升我们的估值。"她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明天务必签下合同。"
桑沐走出公司大楼时，夜空繁星点点。她站在路边等车，思绪万千。林薇的急切、季风的改变、那些素描和笔记...一切似乎都有着某种联系，她却抓不住那条隐藏的线索。
手机震动起来，是季风发来的消息："结局重写了一半，想听听你的意见。明天有空吗？"
桑沐看着这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回应。最终，她回复道："明天下午我要带合同过去，之后可以讨论稿子。"
季风的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合同可以晚点签，先聊稿子。中午我去出版社接你？"
桑沐咬了咬下唇，回了一个"好"字，然后迅速关掉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阻止自己继续期待明天的见面。
出租车驶过夜色中的城市，霓虹灯在车窗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桑沐靠在窗边，想起今天在季风笔记本上看到的那幅素描。他是什么时候画的？为什么画她？这些问题在她心头盘旋，却不敢问出口。
最让她不安的是，当季风看着她，说"只有特别的人才会"时，她心中涌起的那股隐秘的喜悦，像一株在暗处生长多年的植物，终于见到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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