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站在季风工作室所在的旧式公寓楼下，抬头望着这座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建筑。这里曾是法租界的老洋房，现在被改造成了创意工作室区。她特意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却在大门口踌躇不前。
手机显示14:42。桑沐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季风的电话。
"你到了？"季风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喘息，"我下来接你。"
不到一分钟，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风推开通往庭院的大铁门，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牛仔裤，比那天雨夜看起来更加随意年轻。
"脚好些了吗？"他的目光落在桑沐的平底鞋上。
"好多了。"桑沐下意识地并拢双脚，"提前到了，怕不好找。"
季风点点头，侧身让她进门："在四楼，没有电梯，慢慢走。"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上攀登，桑沐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咖啡香和木质地板的气味，混合着身前季风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水味。
"就是这里。"季风在三楼半的一个拐角停下，掏钥匙打开一扇黑色铁门。
桑沐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凌乱的作家工作室，没想到眼前是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一整面墙的书架，一张大工作台，靠窗放着两张舒适的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贴满的便签和照片，构成一个庞大的灵感网络。
"咖啡？茶？"季风走向角落里的简易水吧。
"咖啡就好，谢谢。"桑沐放下包，假装研究书架上的藏书，实则努力平复呼吸。
"拿铁，加半糖。"季风背对着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桑沐的手指停在书脊上。又是这样，他记得这些细节——她喝咖啡的偏好，她扭伤脚的习惯，仿佛五年时光从未存在。
"你的样章我看完了。"她决定直奔主题，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文笔和结构都很出色，但有一些细节想和你讨论。"
季风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洗耳恭听。"
桑沐翻开笔记本，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主角作为战地记者的经历很真实，但有些专业细节需要核实。我认识一位在叙利亚工作过的记者，可以帮忙咨询。"
"张毅？"季风突然问。
桑沐抬起头："什么？"
"你说的是张毅吧，新华社那位。"季风啜了一口咖啡，"我采访过他三次，书里那些细节大部分来自他的经历。"
桑沐怔住了。季风不仅记得她大学时的咖啡口味，还记得她表哥的职业。张毅确实是她表哥，大学时季风常向他请教国际新闻方面的问题。
"你...记得。"她轻声说，随即懊恼自己的反应。
季风放下杯子，目光直视她："我记得很多事情，桑沐。"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桑沐急忙低头看笔记，掩饰脸上的热度："第二点是关于女主角的性格塑造..."
接下来的两小时，他们沉浸在专业讨论中。季风对桑沐提出的每一个建议都认真考虑，甚至当场修改了几处情节。这与传闻中"从不修改"的季风大相径庭。
"你变了很多。"桑沐忍不住说，"以前你对自己的文字可是固执得很。"
季风靠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人总会变的。比如你以前从不对我的作品提意见。"
"那时我只是你的女朋友，不是编辑。"话一出口桑沐就后悔了，她不该提起过去。
季风的眼神暗了暗，但没有接话。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两人同时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
"看来又要下雨了。"季风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季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上，很快连成一片水幕。桑沐走到窗边，与季风并肩而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整个庭院的景色在雨中变得模糊。
"像不像大二那年，我们在图书馆被困的那次？"季风突然说。
桑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当然记得，那天他们为了赶期末论文在图书馆熬夜，出来时遇上暴雨，两人共撑一把伞跑回宿舍，浑身湿透却笑个不停。
"不太一样。"她轻声说，"那次你把自己的外套给了我。"
季风转头看她，嘴角微扬："你还记得。"
桑沐没有回答。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趁雨小一点，我该走了。"桑沐最终打破沉默，回到沙发边收拾文件。
"再等等吧，"季风看了看窗外，"这雨一会儿就会停。"
但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桑沐的手机响起，是林妍发来的消息："暴雨红色预警，地铁部分停运，你那边还好吗？"
"看来我暂时走不了了。"桑沐苦笑着把消息给季风看。
季风挑了挑眉："饿了吗？我冰箱里有些食材，可以做点简单的。"
桑沐刚想拒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季风笑了，走向角落的小厨房："意大利面可以吗？"
"你...现在会做饭了？"桑沐惊讶地问。大学时的季风连煮泡面都能烧糊锅底。
"生存技能。"季风头也不回地说，"在纽约那几年学的。"
纽约。这个词像一把小刀刺进桑沐的心。那是季风离开她去的地方，那个充满机遇的大苹果城，他选择了那里而不是...
桑沐强迫自己停止回忆，走到书架前假装浏览书籍，实际上是为了避开与季风更多的交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一排排书脊，突然在一本熟悉的笔记本前停下。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Moleskine笔记本，边角已经磨损。桑沐的心跳加速——这是她大学毕业时送给季风的礼物，扉页上还有她的赠言。他竟然还留着。
"面好了。"季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沐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向小餐桌。季风做了简单的番茄肉酱面，撒着新鲜的罗勒叶。看起来竟然相当专业。
"尝尝看。"季风递给她叉子，眼中带着期待。
第一口就让桑沐惊讶不已："很好吃，真的。"
"看来我的厨艺得到专业人士认可了。"季风笑道，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乐。桑沐发现季风吃东西的样子一点没变——总是先吃配菜，再吃主食，最后喝饮料。
"你书里的女主角，"桑沐突然开口，"她紧张时会哼《小星星》。"
季风的叉子停在半空："嗯。"
"为什么是这个细节？"
"因为真实。"季风放下叉子，直视她的眼睛，"最好的创作来源于真实，不是吗？"
桑沐感到一阵眩晕。他在承认女主角是以她为原型，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写作时想着她？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场景也是...
"雨小了。"季风突然说，看向窗外，"我送你回去吧。"
桑沐这才发现雨势确实减弱了，阳光已经开始穿透云层。她点点头，匆忙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对话。
庭院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季风拦下一辆出租车，为她打开车门。
"周一我会把修改稿发给你。"他说，手扶着车门，"谢谢你今天的建议。"
桑沐点点头，钻进车里。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季风突然弯腰说："对了，你以前喝拿铁加半糖，现在好像改喝黑咖啡了？"
桑沐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上周三下午，你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季风微微一笑，"我刚好路过。"
车门关上了，出租车驶离路边。桑沐透过后窗看到季风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转弯处消失不见。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话——上周三？所以他一直在关注她？在他们"偶遇"之前？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发来的消息："总编问你季风新书的进展，看起来很重视这个项目。"
桑沐深吸一口气，回复："今天谈得很顺利，周一应该能收到修改稿。"
放下手机，她望向窗外雨后的城市。霓虹灯在湿润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像被水洗过的水彩画。太多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季风为什么还留着她的礼物？为什么记得她所有的习惯？为什么书中的女主角如此像她？
最让她不安的是，当季风看着她说"因为真实"时，她内心深处涌起的那股暖流，仿佛冰封多年的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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