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阶梯，即为龙门之叠加；鱼跃每成，而叠加不止；一鱼若成，斯取而用之也。”
——《你的世界不是你的》第347页
（落款日期：鱼化鸟之日）
……
进行量子阶梯计划的超维加速器藏在火星第七禁区的岩层下。
男人把EG芯片插入控制台。全息屏亮起，男人将EG芯片插入终端。全息屏展开，显示出密密麻麻的神经图谱——男孩最后的意识拓印，被压缩成量子比特的海洋。
“你确定要这么做？”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男人没有回头。“你有更好的方案吗，时？”
时景成——火星科学院的前首席量子理论物理学家，如今只是个“已故”的幽灵。他在科技死线降临后第三天“意外身亡”，实际被男人秘密收容。
“风险太高。”时走到控制台旁，手指划过屏幕上的数据流，“意识拓印的载体粒子流……理论上可行，但我们需要一个足够稳定的靶向粒子。”
“EG。”男人说。
时沉默片刻。“您儿子的意识数据只是碎片，而且从未在加速器环境下测试过。”
“所以是第一次。”男人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标题是《量子阶梯计划·草案》，“既然不能创造新粒子，就改造现有的。”
文件中的模拟动画开始播放：一束载有意识数据的粒子流轰击一颗靶向粒子，短暂纠缠后，靶向粒子的量子态开始波动，逐渐“吸收”意识信息。
“量子达尔文主义。如果意识本质上是量子态的，那么理论上可以将意识‘刻’进粒子。” 时点了点头。
……
加速器环直径三公里，深埋在地下五百米处，离控制室一公里，男人背着模拟夕阳站在观测台上，透过铅玻璃望向中央的碰撞舱。
“第一次量子阶梯，靶向粒子是μ中微子。”技术员调出模拟界面，“意识载体流会轰击它，尝试建立微观蚀刻。”
“载入意识数据。”男人下令。
技术员输入指令，EG芯片的数据被转化为量子编码，注入粒子流。全息屏上的波形开始变化，意识信息像病毒一样附着在载体粒子上。
“发射。”
粒子流划出一道幽蓝的轨迹，轰向悬浮在真空中的靶粒子——一颗人工约束的μ中微子。
碰撞的瞬间，监测屏上的数据疯狂跳动。
“纠缠开始！”技术员喊道，“量子态波动符合预期！”
男人紧盯着屏幕。波形逐渐稳定，靶粒子的能谱出现微妙的偏移——意识数据正在写入，监测屏上的波形剧烈抖动。
μ中微子在加速器中与意识载体流碰撞，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然后衰变成一团无序的量子迷雾。
三秒后，靶粒子的信号彻底消失。
“衰变。”时低声说，“退相干时间……0.8飞秒，时间太短，载体粒子无法稳定传递意识态。”
男人的指节抵在控制台边缘，力道重到合金表面微微凹陷。
……
第二次量子阶梯的靶向粒子还是μ中微子，但附带在加速器中加入了一些全同费米子作为衬托，试图模拟简单的现实环境。
这一次，衰变发生在二十三分钟后。
“还是不够。”时揉着太阳穴，“靶向粒子需要更长的退相干时间。”
加速器内，作为背景介质的全同费米子开始程序性衰变自毁，其中一颗却在衰变过程中闪烁了一瞬 。
男人走到观察窗前。超维加速器的核心悬浮在真空舱里，泛着幽蓝的光。
“问题不在靶向粒子。”男人说。
“那在什么？”
“环境。”男人指向数据屏上那段异常的波动曲线，“意识态稳定的同时，它在‘感知’加速器的环境。”
时皱眉：“您是说……敏感？”
“这个鱼缸差不多是空的，我们把鱼倒进空鱼缸了。”
“意识态粒子需要真实的场景，不可能让一个七岁的意识在真空电场中回旋，还想让他学会自己呼吸，”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古典时代的硬币，放在控制台上，“鱼需要装了水的鱼缸。”
硬币立着旋转了一会儿，然后朝一个方向倒下。
“等等，有个问题……这次实验的衬托的全同粒子按程序定向衰变…但我们的技术员刚刚在衰变残留里，短暂检测到异常粒子的波函数。”
“新粒子？”男人立即追问。
“不完全是。波函数显示它像介子，但有费米子的特性，而且……”
“而且什么？”
“它会躲。”
屏幕上“新”粒子轨迹像一条狡猾的蛇，在标准模型之外游走。 而代表它的间断时续的波函数图像正像弦一般在x轴和y轴之间高频振动，耦合出的概率坐标像一片真正的阴云。
……
第三次量子阶梯的准备会议上，军委终于派人来了。
“你们在违规，”来者是个年轻的军官，肩章显示他只是个上尉，但语气却像在宣读判决，“最高议会提案要求立即终止实验。”
男人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着EG芯片的完整解码报告。
“一个星期，就反悔了？”他头也不抬，“终止，然后等半人马座的舰队开到辖区边境？”
“那是军委的职责，不是你一个人的。”
“军委的职责是装聋作哑？”
年轻军官的脸色变了。
男人终于抬起头。
“告诉议会和各界。”他说，“第三次量子阶梯会用模拟场景。如果这次再失败，我自己关停实验室。”
军官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时低声问：“你真打算停？”
男人将EG芯片推过桌面。
“不。”他说，“我们要装饰下鱼缸。”
会议桌上方的投影再次变化，这次展示的是一个封闭的环形结构——超维加速器容器，内部填充着复杂的波函数模拟场景。
……
实验室的灯光比会议室更冷。男人站在观察窗前，背后的控制台嗡嗡作响，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
“载体粒子流准备完毕。”时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意识拓印已加载。”
男人盯着窗外衔尾蛇般的的加速器管道。直径三公里的超导环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蓝光。
“这次加了模拟相？”他问。
“是的。”时调来了全息图，展示出一个微缩的模拟维度模型——学院、街区、城市群落，甚至还有火星的人造海滩。“波函数编织的模拟相，足够真实。”
“其他“鱼”呢？”
“从志愿者和重刑犯那里收集的意识拓印。筛选编辑过，确保没有干扰因素。”
男人看向角落的监控屏。分屏实时画面里，一个穿囚服的人正被连接脑机接口。
“基底全同费米子，用于模拟‘人群’，可以规模化定向控制，”时停顿了一下。“还有……您要求的凝聚态量子，作为指令载体。”
男人点头，目光扫到低温编码传输仪器屏上EF、PTyrant、Hornby和PEI等等非意识态凝聚态量子的代号。
这些在其对撞机低温制成的凝聚态量子不是基底粒子，而是场景的管理协议中介。
“开始吧。”
……
模拟相成形的瞬间，加速器中的世界从虚无中浮现。
首先是地面——金属地板、自然地面在力场中凝结，接着是墙壁、天花板、窗户、天空。光线从虚无中渗出，填充每一个角落。
然后是人。
全同费米子按照预设的轨迹移动，形成各色人物的轮廓。他们的动作有些僵硬，像初学走路的机器人，但很快流畅起来。
在场景的边缘，某个粒子没有参与场景构建，代表它的一片模糊的概率云静止着，貌似将场景“净收眼底”，其“视线”间断追随着靶向粒子刚注入的运动轨迹。
技术员的监测屏上跳出一条警告：
【检测到未授权量子态波动】
“什么情况？”
“基底粒子异常。”技术员放大数据流。“有个基底粒子没按轨迹走。”
男人皱眉，“第二次的遗留户…标记它。”
屏幕上，一个红点开始闪烁，旁边标注着“κ介子（类伪态）”。
……
实验开始后的第25个小时。
男人站在控制台前，目光扫过数据。模拟场景的构建消耗量子阶梯计划三分之一的年度预算，但结果值得——靶粒子不再因维度敏感性而衰变，反而开始“适应”鱼缸。
“υ粒子ψ值升高到40。”时的声音紧绷。“已经接近预期退相干时间。”
男人盯着实时数据流。靶向粒子的意识态像风中的烛火，忽明忽暗。
“伪介子在干扰？”
“不……它在尝试接近靶粒子的运动路径。”时让技术员调出交互图谱。“看这里——κ的量子态和靶粒子形成了初级非标准纠缠。”
男人沉默。前两次实验没有这个意外的“纠缠对象”，靶向粒子死得很快。
这一次，它却撑得比预期久，居然到了意识培育预期。
“要不要强制分离它们？”
“不。”男人摇头。“继续观察。”
“要我说的话，它似乎在……观测靶粒子。”
“哦，你的意思是，这个‘怪胎’粒子的自蚀刻比特已经开始变深了？”
“应该如此，”时答到，“不过…您知道一切自主意识的底层本能吗？”
“生存？”
“完全正确，上将，”
“伪介子要生存？”
“是的，不然当初它的新意识就会和其它基底粒子一起衰变，或者在我们粒子探针的作用下被抽出加速器——况且，它的概率坐标在靠近靶向粒子的轨迹，已经检测到两者间的初步的弱相互作用力。”
“按这样下去，等到规定时间，我们会不会抽出一对相互纠缠的粒子出来？”
“我和您想的一样，不过所幸这个自主的粒子也并非完全不可控制，因此它试图靶向粒子……”
时突然看向屏幕，上面两个粒子的轨迹正以纳米级轨长的非标准模型缠绕：“玩…？”
“诡谲…”男人冷哼一声，手指摩挲起袖口的六芒星徽章来，“它不纠缠全同费米子而接近靶粒子，原来是在给自己找个靠山——如果我们向它发射紧急衰变射线，有概率击毁稳定的靶粒子…Such a paradox！”
“按照预算，三次次靶粒子综合平均经费都在七十二亿到一百四十二亿通用货币浮动，我想我们还可以——”
“时，你应该很清楚，不管是以观测者还是以至亲的身份，我都不会那样做。”
“…如果抛开我刚才的意图还要保证靶粒子的培育…请恕我冒犯，上将——”
此时男人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时身上，而是在模拟相的参数的丛林中游离。
“你尽管说。”
“——我们需要，自降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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